夕阳把天边染成一片熔金,余晖透过车窗,在卡弟拉客的真皮座椅上投下长长短短的光影。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闸北的柏油路上,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混着引擎低沉的轰鸣,倒有几分难得的静谧。
本来把重伤昏迷的李斯群送进陆军医院,就没李海波他们几个什么事了。
可架不住要演好“忠臣救主”的戏码——要知道张大鲁那老狐狸正揪着心,他们要是一走了之,先前那番“急切救主”的模样就落了空,指不定还得惹上猜忌。
于是李海波使了个眼色,几人便陪着张大鲁在医院的走廊里干等了一下午。
陆军医院的医生倒真不含糊,早在他们出发时,张大鲁就急吼吼地打了电话,那边早把手术室准备好了,手术器械、血浆、医护人员一应俱全。
车子刚停稳,推着担架床的护士就小跑着迎上来,七手八脚地把浑身是血、软得像滩泥的李斯群抬上去,风风火火地送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张大鲁的脸比李斯群还白,搓着手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嘴里不住地念叨“李主任吉人天相”,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把满脸的尘土冲出了一道道黑印。
李海波靠在走廊的墙上,双手插在裤袋里,眼神看似落在手术室的红灯上,余光却悄悄扫着旁边的熊奎和侯勇。
熊奎揣着手,时不时踮脚往急诊室里瞅,那模样活像盼着什么坏事发生;侯勇则盯着地面的瓷砖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两人心里的那点小心思,李海波门儿清,却也不点破,只是轻轻咳了一声,提醒他们别轻举妄动。
这一等就是五个多小时,直到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手术室的红灯才终于灭了。
穿着手术服、戴着口罩的日本医生走出来,摘下手套,对着围上来的张大鲁点了点头:“手术很成功,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但还没醒。”
张大鲁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一把抓住医生的手,差点给人鞠个躬:“谢谢医生!谢谢太君!您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医生被他晃得直皱眉,耐着性子解释:“他能活下来算运气好,送得及时。
爆炸造成的后果很严重,全身多处骨折。
手脚、肋骨断了不下十处,内脏也有挫伤。
你们中国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李主任估计有几个月下不来床了!”
这话一出,几人心里都明白了,李斯群能在这样的爆炸下捡回一条狗命,只能说倒霉的浅川少佐扛下了所有。
张大鲁光顾着高兴,一个劲儿地给医生塞烟,又转头对着李海波几人道:“海波啊!疾风知劲草,患难见真情啊!
今天可多亏了你们!要是没有你们不顾危险地把李主任救出来 ,李主任怕是撑不到医院民!
等他醒了,我一定在他面前好好替你们美言,保准给你们请功!”
李海波连忙摆出一副“应该的”模样,笑着摆手:“张叔客气了,您和李主任对我们兄弟都不薄,救他是我们分内的事,谈不上功劳。”
李海波心里却乐开了花,虽然没能搞死李斯群有点遗憾,不过经过这件事后,他们兄弟在76号的地位会更加的稳固。
毕竟,再大的功劳也比不上临危救主啊!
客气了几句,李海波便带着熊奎和侯勇下了楼。
板鸭?呃~板鸭在停车场擦了一下午的车!
“行了板鸭,别擦了,再擦车都要掉层皮了。”李海波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回闸北。”
杨春这才把染血的抹布一扔,钻进了驾驶座。
引擎再次响起,卡弟拉客驶离医院,李海波靠在刚被杨春擦得干干净净的后座上,从口袋摸出那几张叠得整齐的素描纸,借着窗外斜照进来的夕阳展开。
“别说,小鬼子找的这素描专家还真有点本事,画得挺像模像样和。”他用指尖点了点其中一张,画上是侯勇易容后的模样,五官的特点被完全遮盖,一副沧桑的中年汉子形象跃然纸上,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坐在旁边的熊奎立马凑过来,粗粝的手指一把抢过素描,眯着眼来回翻看:“像不像我瞅不出来,不过波哥你这易容术是真越来越牛了!
就这画像,别说鬼子了,就算是咱以前的老熟人瞅着,也绝想不到是咱们几个改头换面混进去的。”
他翻来翻去,突然皱起眉,把素描往腿上一拍,“不对啊!你们仨的画像都有,怎么偏偏没我的?合着我是透明人咋地?”
副驾驶座的侯勇闻言,回过头一把夺过素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脑子进水了?
昨天晚上我们一进76号总部,你就钻进了暗堡,猫在里面用机枪阻挡外院的汉奸,一直到行动结束波哥才把你叫出来。
你出来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走了,除了波哥的同学和那对夫妻,周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你的画像要是出现在了小鬼子手里,只会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三个人里藏了叛徒。”
熊奎挠了挠头,悻悻地嘟囔:“我这不是忘了吗?”
侯勇顿了顿,抬眼看向窗外掠过的街景,“波哥,你同学这次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鬼子手里还有他的画像,他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不用担心。”李海波摆了摆手,把素描从侯勇手里接过来,重新叠好,“早在计划启动前,我们就留了后路。
任务一结束,他会立刻离开上海。
只要能顺利离开上海,那就是蛟龙入海、飞鸟投林——这天下之大,人海茫茫,鬼子就算拿着画像四处搜捕,也如同大海捞针。”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低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只是……这一分别,怕是再难见面了。”
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
熊奎也收起了嬉皮笑脸,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说:“波哥,别想那么多,咱们干的就是刀尖上舔血的活儿,离别不是常有的事嘛。
短暂的分别,是为了下次更好的相聚!
说起来,我们这次能够零伤亡地办成这件大事,已经是烧高香了。
毕竟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等以后把小鬼子赶出去了,说不定还能再找着他。”
李海波扯了扯嘴角,算是应了。
他抬头看向窗外,夕阳已经沉到了远处的弄堂尽头,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下,只见“有间书屋”门口的黑板上赫然写着“新到精装《三国》”。
特么的,得让老张改暗号了,天天新到精装《三国》,哪有那么多人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