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丙戌日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朝会的时间到了。
辰时的鼓声刚刚响过第三通,紫宸殿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就缓缓地打开了。
官员们按照品级的高低,整齐地列队进入殿内。
他们身上穿着的朝服,皂色的边缘沾染了些许清晨露水的湿气,仿佛还带着一丝凉意。
走进殿内,官员们可以看到金砖铺就的地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光亮如镜,倒映着廊柱投下的细长影子。
而在大殿的正中央,高宗李治已经端坐在龙椅之上,他那明黄色的龙袍在殿顶藻井垂下的光影中,闪耀着一种沉稳而庄重的光泽。
御座旁边的铜鹤香炉里,檀香正袅袅升起,如轻烟般丝丝缕缕。
这股淡淡的香气并不浓烈,却恰到好处地为整个大殿增添了几分肃穆的氛围。
值日官完成唱喏后,中书令上官仪迈步出列。
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封皮的敕书,小心翼翼地展开。
随着卷轴的展开,发出了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仿佛是这道敕书在向众人宣告它的重要性。
上官仪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清晰地传开:
“门下:户部侍郎杜正伦,其性资端正谨慎,才学见识通达敏捷,历任官职皆有政绩,朕心甚为嘉许。
今特擢升其为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并赐予紫金鱼袋,即日起赴任。钦此。”
随着皇帝的话音落下,整个宫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声响,甚至连香炉里檀香飘动的轨迹都变得清晰可见。
然而,这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片刻之后,一阵整齐而洪亮的“万岁”声突然响起,仿佛要冲破屋顶一般。这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连梁上的积尘都被惊得轻轻晃动起来。
在这欢呼声中,杜正伦缓缓地从班列中走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的绯色官袍虽然略显陈旧,袖口处已经有些磨白,但依然整洁干净。
腰间的玉带则是贞观年间所授予的,虽然不如其他官员的玉带那般华贵,却系得十分端正。
杜正伦一步步走到殿中,然后双膝跪地,将额头重重地叩在金砖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臣杜正伦,谢陛下隆恩,臣必竭尽驽钝,以报圣眷。”
高宗微微抬手,面带微笑,声音平缓地说道:
“杜卿,快快起身吧。你在户部已经效力三年之久,期间核查陇右的仓储情况,厘定江南的租调制度,这些事情都处理得十分妥当。如今你得以进入政事堂,应当与诸位爱卿齐心协力,切勿辜负朕对你的期望啊。”
“微臣谨遵圣旨。”
杜正伦缓缓起身,他的袍角在起身时轻轻扫过地面,带起了一点细微的尘土。
他低垂着双眼,眼睑微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然后默默地退回了班列之中。
他的神色看上去比往日更加凝重,似乎背负着巨大的压力。
散朝之后,官员们如潮水般沿着回廊向外走去,他们的脚步声在青砖地上敲出了一种错落有致的节奏。
兵部尚书韩瑗与几位同僚并肩而行,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把象牙笏板,由于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微微发白。
韩瑗边走边感慨道:“杜正伦这一步,可真是跨度不小啊。
黄门侍郎掌管侍从规谏之事,再加上同中书门下三品的衔头,这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宰相了啊。”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的吏部侍郎便赶忙接过话头说道:
“他武德年间就入仕了,太宗时当过中书舍人,论资历代是够的。只是前几日关中赈灾,他在户部与度支郎中争得面红耳赤,说粮款发放该按户头算,不该按田亩,今日便得擢升,倒让人猜不透圣意。”
韩瑗冷哼一声,眼神如刀般从政事堂的方向扫过,仿佛能穿透那厚厚的墙壁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满和疑惑,缓缓说道:
“陛下近来用人,真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啊。上个月,他竟然将河南道的漕运事务交给了御史台来监管,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而就在昨天,他又突然下令让少府监去核查各州的铸币情况,这一系列的举动,实在是让人费解。”
韩瑗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如今,陛下又将杜正伦调入政事堂,这恐怕是要对中枢的规矩进行一番重整了。”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这种频繁变动的担忧,似乎预感到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就在韩瑗说话的时候,杜正伦已经被一群官员团团围住。
这些人有的满脸谄媚地笑着,有的则是一脸严肃地拱手施礼。
其中,礼部侍郎许敬宗最为引人注目。
他身材高大,一袭长袍显得颇为庄重。只见他奋力挤开人群,来到杜正伦面前,拱手作揖时,袍袖却不小心扫过了旁边小吏的案几,将半张待签的文书带落到了地上。
然而,许敬宗似乎并未察觉到这一细节,他满脸笑容地对杜正伦说道:
“杜兄,恭喜啊!此次能调入政事堂,实乃陛下对你的器重。日后在政事堂议事,还望杜兄能不吝赐教,多多提点小弟一二啊。”
他的语气诚恳,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内心深处流淌出来的一般,让人完全听不出其中有丝毫的虚假成分。
杜正伦见状,连忙回了一礼,他的动作优雅而得体,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和风度。
杜正伦的指尖因常年握笔而略微有些薄茧,这是他勤奋好学的证明。他微笑着回应道:
“许侍郎说笑了,我不过是奉旨办事而已,实在不敢当‘提点’二字。”
他的声音温和而谦逊,没有丝毫的自傲或炫耀之意。
说话间,杜正伦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散落在地上的文书。
他微微皱眉,似乎对这种杂乱的状况有些不满。
只见他迅速弯下腰,将那些文书一一拾起,整理整齐后,递给了一旁的小吏。
就在这时,许敬宗趁机插话:
“那我就先去忙了,改日再摆酒为杜兄贺喜。”
他的语气轻松,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但在转身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却在杜正伦的脸上稍稍停顿了一下,仿佛想要观察对方的反应。
然而,杜正伦的表情并未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温和谦逊的模样。
许敬宗见状,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快步离去,留下杜正伦一个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