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时间来到了六月二十一日,这一天的紫宸殿外简直热得令人难以忍受,仿佛是一座积蓄了巨大能量、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般。
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炽热的气息,让人感觉仿佛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在这样的酷热环境下,内侍和侍卫们都身着轻薄的纱衣,以尽量减轻身体的负担。
他们怀中还抱着一个古代的降温神器,竹夫人,这是李治为了应对炎热天气而特别为全体员工准备的。
竹夫人是一种用竹篾编制而成的圆柱形器具,中间空心,可以灌入凉水,抱在怀中能够带来一丝凉意。
与殿外的酷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殿内的温度要低得多。
由于密不透风的廊柱和厚重的帷幕,以及几座放置在周围的冰鉴,使得殿内的空气相对凉爽。
冰鉴是一种古代的冰箱,内部装有冰块,可以有效地降低周围的温度。
就在这时,一位中书省的吏员匆匆穿过丹墀,他的怀中抱着一摞泛黄的书卷。
这些书卷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纸页的边缘已经泛起了褐色的霉斑,但仍然散发着淡淡的陈年墨香。
这些书卷正是武德年间编纂的《氏族志》,它们记录了当时各个家族的世系和相关信息。
吏员的脚步匆忙,靴底踏过积水的洼处,溅起了细碎的水花。
这些水花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这二十余年来的荣辱沉浮。
辰时三刻,阳光透过殿顶的琉璃瓦,洒在高宗李治的龙椅上,形成一片明亮的光斑。
李治端坐在龙椅上,他的龙袍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使他看起来更加威严庄重。
御案上,摆放着一份由许敬宗和李义府联名的奏疏。
这份奏疏已经被打开,显然李治已经事先看过了。
许敬宗和李义府两人身着绯色官袍,站在大殿中央,手持笏板,躬身行礼。
当他们起身时,腰间的金鱼袋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许敬宗首先开口,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激动:
“陛下,自贞观六年修成《氏族志》以来,至今已经过去了二十九年。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的社会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旧志中所列举的姓氏,大多是魏晋以来的门阀旧族,他们虽然在当时享有崇高的地位,但如今许多人却身无寸功,却仍然身居高位,窃据清要之职。这种情况实在不利于国家的发展,也违背了劝进贤能的原则。”
李义府紧接着许敬宗的话,继续奏道:
“陛下,臣出身寒微,当年《氏族志》修成时,竟然没有李氏家族的一席之地。这不仅是对臣个人的不公,更是对天下寒门子弟的歧视。臣恳请陛下重新修订《氏族志》,以公正的标准来评定姓氏的等级,让真正有才能的人能够得到应有的地位和机会。”
如今陛下已经登上皇位,统治天下,应该根据功绩来评定官员的品级,怎么能让那些仅仅依靠门第出身的人凌驾于真正有功劳的大臣之上呢?”他的这番话犹如一把利剑,直戳高宗的内心深处。
想当年,太宗皇帝修订氏族志时,虽然将皇室李氏列为第一等,但还是保留了山东七姓的尊贵地位。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这些门阀子弟通过联姻等手段相互勾结,势力逐渐壮大,隐隐约约有与皇权分庭抗礼的趋势。
李治端坐在龙椅之上,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的群臣,每个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长孙无忌站在最前列,他的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十分棘手。
在他身后,于志宁微微低着头,双眼紧闭,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再看其他官员,那些出身于山东士族的高履行等人,脸上都流露出明显的为难之色。
这些官员们的姓氏,大多都在《氏族志》中被列为上等,这是他们家族的荣耀和地位的象征。
然而,现在要对《氏族志》进行修改,无疑是对他们安身立命的根基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李治看着这些臣子们的反应,心中不禁有些无奈。
他知道,这次修改《氏族志》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但为了国家的长远利益,他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沉默片刻后,李治再次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
“众爱卿,对于如何修改《氏族志》,你们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高宗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蕴含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仿佛整个大殿都被他的气势所笼罩。
许敬宗显然早有准备,只见他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卷新拟好的章程,然后恭恭敬敬地呈给高宗。
“微臣认为,应当以官品为纲,凡是五品以上的官员,无论其出身如何,都应该被列入《姓氏录》。
那些军功卓着的人,即使他们出身于庶族,也应该被列在篇首;而那些旧族中没有官爵的人,则一律除名。
”许敬宗的这番话犹如一道惊雷,在殿内轰然炸响,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殿内顿时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些人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笏板,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
巳时一到,高宗便传旨让群臣进行廷议。户部尚书高履行终于按捺不住,挺身而出,出列奏道:
“《氏族志》乃是太宗皇帝钦定的,其中记载了三百九十八个姓氏,这些姓氏都是海内的望族。如果现在以官品来定姓氏,恐怕会失去礼教的根本啊。”
高履行的话音刚落,许敬宗立刻反驳道:
“《左传》中有一句话说得好,‘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当年汉高祖刘邦不过是泗上亭长出身,最终却能成为一代帝王;光武皇帝刘秀虽然出身于南阳宗室,但也是依靠着卓越的军功才得以平定天下。难道他们的姓氏,就不如那些旧族尊贵吗?”
在激烈的争论中,李义府突然抛出了一句更为尖锐的话语:
“去年山东的七姓家族竟敢私自通婚,完全无视朝廷的禁令,甚至公然宣称‘娶公主还不如娶望族之女’,如此蔑视皇权的行为,都是因为旧志的存在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剑,直刺高宗的心脏,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
高宗不禁想起了去年城阳公主改嫁薛瓘时的情景,当时山东的那些士族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担任赞礼官,这让他倍感屈辱。那种被人轻视的感觉,至今仍在他的心头翻涌。
眼看着时间已经到了午时,高宗决定暂时休会,他单独召见了长孙无忌,并将他带到了偏殿。
偏殿内的冰盆散发着丝丝寒气,但这股寒冷却无法驱散两人之间凝重的气氛。
长孙无忌见到高宗后,立刻跪地叩首:
“陛下,门阀士族乃是国家的重要支柱,如果我们骤然对他们进行贬低和抑制,恐怕会引发意想不到的祸乱啊。”
高宗面带微笑,眼神却犀利如刀,他看着太尉,不紧不慢地反问:
“太尉可还记得贞观年间的事情?那时候,山东士族自恃门第清高,自称为‘门地清华’,就连太宗皇帝都不禁感叹道:‘吾实不解山东四姓为何自矜?’”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
“如今,朕要做的,并不是改变姓氏,而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真正对国家有功劳的人,远比那些徒有虚名的人更加尊贵!”
未时三刻,高宗步履稳健地返回紫宸殿。他的手中,多了一份用朱笔批注过的诏书。
当内侍小心翼翼地展开这份诏书时,整个大殿内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众人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卷诏书,呼吸也似乎在一瞬间停滞了。
只听得内侍用清脆而庄重的声音宣读:
“自今往后,废除《氏族志》,改修《姓氏录》。凡诸将士军勋达到五品者,皆可录入其中。并且,以官品的高低来划分等级,不再过问门第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