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三夫人比她早几日出发,若无意外的话,早已经到了霞谷关。
可听眼前这匪首说的,他们盘踞在如此天险之处,就是为了拦截京都来的可疑人。
难保戚三夫人能顺利通过。
谢清妤眸色微沉,盯着跪伏在朱棠脚下的匪首。
冷声问道:“约莫三四日前,你们可见过一行从京都来的人,为首的是个妇人。”
那匪首听谢清妤这么一说,血迹斑斑的手指紧张到蜷缩。
“没有,没见过。”他语气有些心虚。
谢清妤继续问道:“真没见过?”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若被我知晓你撒了谎,小心你的狗命!”
戚三夫人此行何等要紧,若真被困在这虎跳峡中,那兵符怎么办?
拿不到兵符的话,戚家军就犹如一盘散沙。
也不会完全听戚绍的命令,戚家军的威力便会大打折扣。
朱棠见匪首不言语,一刀从他头顶劈过。
那匪首见一瞬银白色的亮光,‘歘’的一声,头上的发髻应声而落。
他感到身下一片潮湿,竟吓尿了。
“是,是是。是有一队从京都来的,有个貌美的小妇人。
就在,就在我们山寨里头。”
“带路!”谢清妤沉声喝道。
朱棠揪着匪首后领如拎小鸡,刀刃抵在他后颈。
“敢耍花样,立刻断了你狗腿!”
一行人踩着遍地荆棘往山坳深处行进。
暮色中,灰黑色的寨门如巨兽獠牙般浮现。
谢清妤望见寨墙垛口竟架着北狄样式的弩机。
心沉得更厉害,勇王竟连兵器都与外敌互通!
踏入寨门的刹那,她被眼前景象惊得驻足。
青石板路扫得干净,檐下挂着风干的野味。
正厅梁柱雕着精美的缠枝莲纹,墙角铜炉里燃着昂贵的香料。
这哪里是土匪窝?分明是处养尊处优的别院!
朱棠踢开一间偏房,只见十几个 “土匪” 正围着八仙桌吃酒。
锦袍玉带比京中纨绔还讲究,见了谢清妤一行,竟吓得将玉杯摔得粉碎。
“勇王豢养的蛀虫!” 谢清妤气得浑身发抖。
暗卫们如鹰隼般扑上,转眼间将众人捆成粽子。
匪首被推搡着来到后院厢房,指着雕花木门道:“就,就在里面...”
朱棠一脚踹开门,檀木香气混着浓烈的胭脂味扑面而来。
谢清妤望见屋内景象时,瞳孔骤然收缩。
雕花拔步床上挂着大红喜幛,地上散落着凤冠霞帔的珠翠。
而戚三夫人正端坐在妆台前,一身绣着金凤的嫁衣刺得人眼疼。
她面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显然是被点了穴道。
“三夫人!” 谢清妤冲上前,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腕,心瞬间揪紧。
朱棠已拔刀挑开窗棂,月光下可见戚三夫人后颈的紫黑指印。
“是迷魂散加定身穴。”
她沉声说着,迅速点按戚三夫人几处大穴。
“咳...咳咳...” 戚三夫人猛地呛咳,凤钗上的珍珠簌簌掉落。
当她看清谢清妤的脸时,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被堵住的嘴发出呜呜声。
朱棠飞快解开她口中布团,戚三夫人却一把抓住谢清妤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肉里.
“快走!这些土匪是勇王的人,匪首丧心病狂,竟要纳我做妾!”
“我知道一条密道通向后山,咱们快走!”
戚三夫人一脸屈辱,她堂堂将门虎女,戚家儿媳。
竟然虎落平阳,被这群腌臜的东西惦记。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铜锣声。
匪首一脸喜色,先前谢清妤一行人追上来时,他已经让二把手发出求救信号。
此刻,该是援兵到了。
谢清妤见状,当机立断:“朱棠,带三夫人走!”
此时院门已被撞开,数十名蒙面人举着火把冲进来。
为首者腰间赫然挂着勇王府的鎏金令牌。
谢清妤咬咬牙,从袖中摸出最后一包迷魂散,迎着火光撒去:“走!”
迷药粉末在夜风里弥散,冲在最前的几个蒙面人瞬间倒地。
戚三夫人拽着谢清妤的手往密道入口跑,朱棠在断后。
听着身后暗卫与蒙面人的厮杀声,几人脚步没有丝毫的停歇。
密道尽头透出微光时,谢清妤猛地推开石门,扑面而来的竟是霞谷关方向的烽烟与火光。
戚三夫人指着远处山坳,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霞谷关又有战况。”
想必是戚绍带着人在夜晚围攻。
戚三夫人忧心忡忡,由虎跳峡的土匪来看,勇王显然已经在北境部署了许久。
得亏她装傻充愣,外加那匪首色欲熏心,这才瞒住了她是戚家人的身份。
否则恐怕早就被送到了勇王的营帐里头,等候她的就是严加拷打。
“三夫人,可有兵符的下落?”谢清妤问。
戚三夫人摇了摇头:“我还未入霞谷关。”
看如今的情形,戚绍在外攻城,北狄人镇守。
想要入霞谷关还真不容易。
谢清妤觉得有些棘手。
她来的任务是帮着炮制‘绕指柔’,本该尽快赶到戚绍的营地才是。
可如今戚三夫人单枪匹马,难入霞谷关,她见到了总不可能弃她不顾。
“朱棠,你带一队人帮助三夫人入霞谷关城内。”谢清妤吩咐道。
可是朱棠有些为难,季回安交给她的任务是保护谢清妤。
金禄带来的原话,‘若是清平县主少了根毫毛,唯她是问。’
她皱着眉道:“县主,可是...”
谢清妤知道朱棠在犹豫什么,她沉声道:“咱们此行的目的是要夺回霞谷关,将北狄人赶出大祁。”
“所有做的一切事情,都要以此为目标。”
“且,戚家满门忠肝义胆护卫大祁几十载。为戚绍寻回戚家军的兵符,我等实在不能袖手旁观。”
“再加上,越过这个山头,便到了戚绍的营地。想来也无甚危险。”
“我有其他的暗卫护着,并不会出事。你放心去便是。”
朱棠只与谢清妤相处了几日,但明白她虽然性格随和,可一旦做了决定的事情便难以更改。
故而只点了点头,交代了其他暗卫一番,便点了一队人马。
掩护着戚三夫人朝着霞谷关而去。
第一缕朝霞刺破厚重云层。
谢清妤的马车缓缓碾过满地黄沙,驶入戚家军扎在霞谷关城外的营地。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与苦涩的草药气息。
交织成令人窒息的味道。
帐篷外横七竖八躺着伤兵。
有的在痛苦地呻吟,声音微弱而绝望;有的早已陷入昏迷,苍白的脸上还凝结着干涸的血痂。
军医们脚步匆匆,衣襟上沾满深褐色的血污。
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脸上,却顾不上擦拭。
谢清妤掀开帘子,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猛地一震。
曾经在战场上如猛虎下山般勇猛,以一敌十、锐不可当的戚家军,如今竟似霜打的残叶。
透着难以言说的颓唐与萧瑟。
士兵们眼神黯淡无光,身形佝偻,往日的精气神仿佛被一场场惨烈的战斗彻底抽离。
“站住!什么人?” 两名士兵持枪拦住去路。
枪尖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马车上的人。
谢清妤正要开口表明身份,忽听不远处传来惊喜的呼喊:“清妤?!”
循声望去,只见阿宁攥着沾满草药汁的帕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她发髻散乱,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两侧。
脸上还沾着灰,衣衫也沾满了草药的汁液和斑驳的血迹。
整个人狼狈不堪,却难掩眼中的惊喜与激动。
“你怎么来了?北境这么危险......”
阿宁跑到马车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语气中满是担忧。
“我要见戚绍。” 谢清妤跳下马车。
目光扫过营地中垂头丧气的士兵,神情凝重,“他在哪儿?”
阿宁愣了愣,随即指了指营地中央最大的那顶营帐。
“在里面和几位老将议事,不过......”
她压低声音,神色忧虑,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
“你还是等会儿再进去吧,先在帐外等着。”
谢清妤径直朝着营帐走去。
尚未靠近,激烈的争吵声便穿透厚实的牛皮帐篷,清晰地传入耳中。
“戚小将军,不是末将说丧气话!”
一名老将的声音带着怒意,嘶哑而颤抖。
“咱们的兵力越打越少,再这么不计后果地攻城,不出三日,连守城的人都没了!
如今每一场战斗,都是在用兄弟们的命去填啊!”
话语中满是痛心与无奈。
“粮草也撑不了半个月!”
另一个声音悲愤交加,几乎是吼出来的。
“朝廷拨下的军粮全被勇王的人截了!
十万大军隔着河看热闹,每日里饮酒作乐。
这哪是援兵?分明是催命符!
看着兄弟们饿着肚子上战场,末将的心都在滴血啊!”
话音落下,营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谢清妤手按在营帐帘绳上,指尖微微发颤。
她想起虎跳峡那奢华得不像土匪窝的匪寨,恨意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响起。
语气中带着几分颓然与妥协:“依我看,不如投了勇王!
戚家军本就是朝廷的兵,编入他的队伍,好歹能保住兄弟们的命。
这样下去,大家都得死在这战场上!”
“住口!”
怒吼声震得帐篷布都在摇晃,充满了愤怒与不可置信。
“老将军对咱们恩重如山,你竟要背叛戚家?!
我这条命都是老将军从战场上捡回来的,生是戚家军的人,死是戚家军的鬼!
就算拼尽最后一口气,也绝不向那狼子野心的勇王低头!”
营帐内顿时炸开了锅,叫骂声、拍案声此起彼伏。
“你这是贪生怕死!”
“戚家军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
各种斥责声交织在一起,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便会有人拔刀相向。
阿宁脸色发白,拽了拽谢清妤的衣袖。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恐惧和不安:“县主,这段时间天天这样。
人心散了,仗根本没法打。 再这样下去,戚家军可怎么办啊!”
谢清妤抿紧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猛地掀开帘子。
晨光倾泻而入,照亮了营帐内剑拔弩张的场景。
戚绍站在地图前,铠甲未卸,上面还沾着斑驳的血迹和泥土。
眼底布满血丝,神情疲惫却透着一股倔强。
左侧几位老将涨红着脸,腰间佩剑已拔出半截,脸上满是愤怒与不甘。
右侧几人抱臂冷笑,神情满是不屑与不以为然。
众人被突然闯入的谢清妤惊住,一时竟忘了争吵,营帐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戚绍将军。” 谢清妤福了福身,目光扫过众人。
声音沉稳而坚定,“请容我一言。”
她缓步走到地图前,指尖点在霞谷关的位置。
“诸位可知,虎跳峡的土匪,实则是勇王的人?
他们截军粮、通北狄,就是要置戚家军于死地。
这一切,都是勇王那奸贼的阴谋!”
营帐内一片死寂,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谢清妤身上。
眼神中带着震惊与难以置信。
戚绍猛地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希望。
向前跨出一步,急切地问道:“县主此话当真?可有证据?”
谢清妤从袖中掏出一卷羊皮纸,正是从匪寨搜出的密信。
上面勇王的印鉴清晰可见,还有详细的截粮部署图。
“这是勇王与北狄勾结的证据,还有他截粮的部署图。
勇王狼子野心,为了一己私欲,不惜通敌卖国。
置万千将士和百姓于水火之中!”
老将们围上来,凑近仔细查看密信。
看着上面勇王的印鉴,脸色变得铁青。
“狗贼!”
一人怒不可遏,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难怪军粮迟迟不到,原来早就被他吞了!
老将军在世时,为大祁出生入死,他却如此陷害戚家军,简直丧尽天良!”
“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先前提议投靠勇王的将军冷笑一声。
语气中带着几分绝望,“我们兵少粮缺,拿什么和北狄、勇王斗?
难道要兄弟们白白去送死吗?”
谢清妤转身看向他,目光如利刃般尖锐。
“就凭戚家军的忠肝义胆!”
她大步走到营帐门口,指向帐外的伤兵。
声音激昂,“看看那些兄弟们,他们哪一个不是把命豁出去了?
即便身受重伤,仍想着要上战场杀敌。
勇王想让我们自相残杀,我们偏要让他看看。
戚家军的骨头,比北狄的弯刀还硬!
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顿了顿,声音稍稍放缓。
眼中多了几分恳切:“我此来,一是来襄助炮制‘绕指柔’,能更大程度发挥它的威力。
二是来安诸位的心,不必担忧粮草。
我谢家与季家已经筹集到了足够的粮草供应戚家军,不日便到。”
这些粮草都是她在入冬之前让季回安提前预备的,还好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