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漫进书房,将季回安的身影拉得老长。
投在北疆舆图上,恍若一幅剪影画。
金禄望着自家少主负手而立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少主,咱们的暗卫已护得六皇子周全,何须...”
“嗯?”季回安抬手打断,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指尖轻抚过舆图上“霞谷关”的标记,那里还留着谢清妤昨日画下的红圈。
“你以为谢指挥使为何突然愿意相助?”
金禄一愣,随即恍然。
想起谢清妤临行前那封信,想起谢纵今日虽态度倨傲却主动提议护佑六皇子。
心中顿时明了。
可他仍不解:“但以我们的人手...”
“这是阿妤的心意。”季回安转过身,日光映得他眼底泛起柔光。
“她在信中求谢指挥使相助,为的不只是北境战局,更是想让我无后顾之忧。”
他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金禄,你可知?
有人这般记挂着你,事事为你周全,是何等珍贵?”
金禄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劝。
只见季回安低头轻笑,那抹笑意带着几分甜蜜,几分欣慰。
与往日运筹帷幄的冷峻判若两人。
可下一刻,季回安又恢复了冷静:“不过,暗卫不可撤。
玄衣卫明面上保护,你们便隐在暗处。
务必确保六皇子万无一失,且不可让谢指挥使察觉。”
“这...”金禄苦着脸,只觉肩上担子更重了。
先前只需盯着六皇子安危,如今还得防着玄衣卫,两头不能出错。
可再看季回安,竟负手踱步,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哪有半分忧心忡忡的模样?
金禄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如何调配人手。
——
再说谢清妤,马车疾驰了好几日。
朔风卷着沙砾抽打在车帘上,发出噼啪声响。
谢清妤掀起帘角,望见远处嶙峋的山岩如猛虎蹲踞。
壁立千仞间只一道仄径蜿蜒,原来是虎跳峡到了。
连日车马劳顿,她鬓角已沁出薄汗,却仍抬手理了理微乱的鬓发。
指尖触到发间那支季回安送的白玉簪,心下稍定。
“县主,先喝口水吧。” 女影卫朱棠翻身下马,从腰间解下水袋。
她跟随季回安多年,在京都见惯了深闺娇娥。
却从未想过谢清妤这样的千金小姐,竟能在颠簸路途中与暗卫们同啃干粮、共宿破庙,从未皱过一次眉。
此刻见她眼尾虽有倦意,神色却依旧从容,朱棠递水的手便多了几分恭敬。
“前面就是虎跳峡了。” 朱棠压低声音。
“戚老将军在时曾清剿过匪患,如今大多土匪已改行务农。
但这峡谷地形险峻,咱们仍需小心。”
谢清妤接过水袋抿了口,望着峡谷入口处盘旋的秃鹫。
眸光沉静:“时辰尚早,抓紧赶路,争取日落前出峡。”
队伍重新启程,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吱呀呻吟。
峡谷越走越窄,两侧岩壁如刀劈斧削,头顶仅余一线天光。
谢清妤刚放下车帘,忽听前方传来锐啸。
紧接着数支羽箭破空而来,钉在车辕上簌簌震颤。
“有埋伏!” 朱棠拔剑出鞘,剑光映得她脸色铁青。
两侧山岩上突然涌出数十名土匪,个个面覆黑巾,手持砍刀居高临下嘶吼。
一虬髯大汉高声喊:“留下财货,饶你们不死!”
“老大,这妞细皮嫩肉的,比前日那婆娘水灵多了!”
二把手搓着糙手,贪婪的目光透过车帘缝隙直勾勾盯着谢清妤的侧影。
“给您做压寨夫人,保管比山涧的野蜜还甜!”
谢清妤端坐车厢内,耳听着车外土匪污言秽语,面色依旧沉静如水。
朱棠握剑的手背青筋微凸,眼中寒光骤起,对身旁暗卫递了个眼色。
“找死!” 随着朱棠一声低喝,四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岩缝间窜出。
刀光剑影在暮色中交织成网,暗卫们出手狠辣利落。
招式间尽是金禄亲授的绝杀之技。
匪首刚拔出腰间砍刀,手腕已被铁钳般的手指扣住。
“咔嚓” 一声脆响,肩胛骨脱臼的剧痛让他惨叫着跪倒在地。
“放开我们老大!”
二把手惊呼着挥刀扑来,却被一名暗卫侧身躲过。
反手一掌劈在脖颈上,直挺挺栽倒在碎石堆里。
其余土匪见状纷纷举刀上前,却在暗卫们如狂风般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不过三息功夫,已经全部捂着伤口哀嚎倒地。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 匪首疼得额头冒汗。
望着眼前这些身法诡异的高手,哪里还敢有半分嚣张。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
求各位爷爷奶奶高抬贵手,放小的一条生路!”
他挣扎着磕头,额头撞在尖石上渗出鲜血。
朱棠收剑而立,靴尖踩在匪首背上。
冷声道:“县主,如何处置?”
谢清妤缓缓掀开车帘,暮色勾勒出她清丽的面容。
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可知,戚老将军在时,如何整治为匪作歹之徒?”
匪首浑身一颤,想起戚家军当年剿匪时的铁血手段。
牙齿打颤道:“小的知道... 戚老将军让我们开垦荒地,自食其力...”
“既知悔改,为何还在此拦路?” 谢清妤的声音不高,却让匪首如坠冰窟。
“是... 是小的鬼迷心窍!” 匪首连忙辩解。
“前几日有一队北狄人路过,抢了我们辛苦种的粮食。
小的们没活路了才... 求爷爷奶奶开恩。
只要放了小的,小的这就带弟兄们滚出虎跳峡,再也不敢作恶了!”
谢清妤望着峡谷两侧贫瘠的土地,眸光微沉。
她转头对朱棠道:“搜他们身上,若有戚家军当年发放的垦荒凭证,便留些干粮给他们。”
朱棠虽有不解,仍依言上前搜查,果然从匪首怀中摸出一张磨得发亮的牛皮凭证,上面还盖着戚家军的朱印。
“你们既受戚老将军恩惠,更该守本分。” 谢清妤命人留下半袋干粮。
“北狄入侵,大祁子民更应同心同德。若再为匪,下次便不是脱臼这么简单了。”
匪首捧着干粮,望着谢清妤车上悬挂的季府徽记。
眼眸微闪,不住磕头道:“小的记下了!谢... 谢贵人恩典!”
队伍重新启程时,残阳已沉入西山。
谢清妤回望虎跳峡,见那些土匪竟真的收拾东西往深山走去,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朱棠策马靠近车厢,低声道:“县主为何放过他们?这些土匪...”“
“戚老将军当年剿匪,剿的是心。” 谢清妤打断她,“北狄未退,内患宜抚不宜剿。”
但谢清妤心里却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太不对了。
“停车!”谢清妤高喊。
朱棠不解,驭马到车窗:“县主,怎么了?”
“回去。那土匪有猫腻。”谢清妤语气凛然,让人无法拒绝。
“方才那匪首磕头时,袖口露出半截紫貂毛。”谢清妤声音压低。
“虎跳峡的土匪怎会有这等稀罕物?”
朱棠猛地想起,匪首跪地时,确实有一缕紫貂毛从粗布袖管里滑出。
当时只当是抢来的赃物,并未在意。
但若真如土匪所言,只不过粮食被夺走才开始抢路人的话。
霞谷关爆发战乱时日不长,贵人消息灵通,恐怕根本不会朝北境的方向去。
他们几乎无处可抢。
“掉转车头,追!”谢清妤当机立断。
马车在狭窄山道上艰难调头。
暗卫们催马疾驰,暮色中马蹄声惊起岩缝里的夜枭。
转过三道弯,果然看见那群土匪正背着行囊往深山逃窜。
为首匪首不时回头张望,脚步慌乱。
“站住!”朱棠扬声喝道。
匪首浑身一震,回头见谢清妤的马车去而复返,眼神瞬间闪过一丝惊恐。
随即堆起谄媚的笑:“爷...爷爷奶奶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落下了东西?”
谢清妤掀开车帘,目光一瞬便转柔和:“方才走得急,忘了问件事。
你们寨中可有歇脚的地方?”
匪首愣住:“歇脚?”
“眼看就要天黑,出了峡谷也找不到客栈。”
朱棠按谢清妤先前的吩咐接话,手却按在剑柄上。
“不如在你山寨借宿一晚,明日一早便走。”
匪首喉结滚动,与身旁的二把手对视一眼。
那二把手咧了咧嘴,想说什么却被匪首用眼神制止。
谢清妤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疑窦更甚。
寻常土匪巴不得攀附贵人,哪有这般犹豫的?
“这...当然有!”匪首强装笑脸,搓着手道。
“小的们的寨子虽简陋,也能让爷爷奶奶将就一晚。”
他侧身让出路,却故意引着队伍往更偏僻的山径走。
朱棠给同伴使了个眼色,两名暗卫悄然绕到侧翼,以防有变。
山路愈发陡峭,崖边荆棘勾住车帘,发出“嘶啦”声响。
谢清妤借着暮色观察,发现沿途树桩上竟刻着奇怪的符号。
每隔十步便有一个,分明是有人刻意留下的标记。
她心头一紧,凑近朱棠耳边低语几句。
“等等。”朱棠突然停步,指着前方岩缝道,“那是什么?”
匪首脸色骤变,慌忙道:“没、没什么,就是块破石头!”
谢清妤却已看见岩缝里露出半截黑旗,旗角绣着一个‘勇’字。
“拿下!”朱棠一声令下,暗卫们如离弦之箭扑出。
匪首见行踪败露,猛地从腰间抽出短刀刺向谢清妤的马车。
却被朱棠一剑格开,刀锋顺势划破他的衣袖,露出里面紫色貂毛裘衣。
“果然不是一般土匪!”朱棠怒喝。
匪首见无法隐瞒,吹了声尖锐的呼哨。
两侧岩洞里竟涌出百余名蒙面人,手持大刀扑来。
谢清妤早有准备,从怀中摸出信号弹朝天发射。
红光划破夜空的刹那,埋伏在暗处的季府暗卫闻声而至。
剑光与刀影在暮色中激烈碰撞。
匪首见势不妙,想往密道逃窜。
却被谢清妤撒出的迷魂散迷了双眼,踉跄着被朱棠一脚踹倒。
“说!勇王让你们在虎跳峡做什么?”朱棠用剑抵住他咽喉。
匪首喘着粗气,望着谢清妤冷冽的眼神,还在嘴硬:“我们实在没办法才落草为寇。
勇王是谁?我不认识。”
朱棠手起刀落,瞬间削下匪首右耳。
血珠正从匪首右耳的伤口滴落在碎石上,晕开暗褐色的痕迹。
他捂着血流不止的耳朵,恶狠狠地瞪着谢清妤,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老子就是山匪!什么勇王?没听过!”
“是吗?”谢清妤蹲下身,指尖拂过匪首袖中露出的紫貂毛。
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勇王亲卫才有的紫貂内衬。
你这山匪的行头,倒是比京中权贵还精致。”
朱棠心领神会,锈迹斑斑的匕首在匪首另一只耳朵上轻轻划了道血痕,刀锋寒意刺骨。
“操你娘的!”匪首疼得浑身发抖,却仍嘴硬。
“老子抢来的不行吗!”
话音未落,朱棠手腕翻转,匕首精准削下他左耳。
凄厉的惨叫在峡谷中回荡,惊得崖顶夜枭扑棱着翅膀飞走。
“说不说?”谢清妤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眼前只是个不听话的孩童。
匪首看着地上血淋淋的耳朵,又看看朱棠寒光闪闪的匕首。
终于撑不住了,涕泪横流地嘶喊:“是!是勇王殿下让我们守在这儿的!”
谢清妤猛地攥紧帕子,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你们在虎跳峡的任务是什么?”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匪首喘着粗气,血沫从嘴角溢出:“一...一开始是截军粮。
勇王殿下说,只要戚家军断了粮,霞谷关不攻自破...”
谢清妤浑身一震,猛然想起前世霞谷关战事吹响号角。
戚家军战败的最主要原因便是缺衣少食。
可朝廷分明拨了军粮,却不翼而飞。
原来竟都是被勇王的人给截下,真真是吃里扒外的卖国贼!
朱棠握刀的手青筋暴起:“那现在呢?军粮早被你们截了,为何还守在这儿?”
匪首眼神躲闪,朱棠匕首一挥,刀尖擦着他鼻尖划过。
“我说!我说!”他吓得屁滚尿流。
“勇王殿下有密令,让我们在这截获所有从京都来的可疑人士。
尤其是戚家的人。”
“勇王殿下,说,他说,很有可能他们知晓戚家军兵符的去向。”
谢清妤眉目微凛,兵符!
瞬间想起戚三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