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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妤没在玄衣卫衙署待一会儿,便被谢纵令人立即送回了谢府。

他心疼女儿在北境殚精竭虑,路上风餐露宿,吃不好睡不好的。

方才仔细瞧了瞧,可怜见的,脸都瘦了一大圈。

谢清妤走后,谢纵的脸便又拉的老长,活像方才‘哈哈哈’大笑的不是他一般。

尤其是见到季回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他吹了吹茶水,凑到嘴边小嘬了一口,也不理睬季回安。

季回安无奈,只好先开口问道:“敢问谢指挥使可知,勇王和宣武大将军关在何处?”

谢纵冷哼一声,淡淡瞟了他一眼。

“小季大人手段高明,大抵也并不用人告知便能寻到。”

原来是对他有意见,可季回安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纵也没让他猜,反倒是开启冷嘲热讽。

“私自调动金吾卫,你知晓是什么罪责吗?”谢纵冷冷地说道。

季回安顿了顿,“等同谋反。”

“那你还去做!?”谢纵气不打一处来。

若非是谢清妤即将嫁到季家,嫁给他,谢纵才不想管这些破事。

本来,什么夺嫡之类的他就不感兴趣。

他只要为昭明帝解决忧虑,做一些昭明帝想要他做的事情便好了。

季回安见谢纵动怒,有些不明所以。

从前阿妤未曾认回父亲时,他与谢纵向来是点头之交。

属于除公务之外并无其他交集。

而今,谢纵对他的态度,怎么像是...像是恨铁不成钢?

“谢指挥使不知,京畿大营的兵权几乎都掌控在宣武大将军的手中。

我也只能借着君晔的手调动金吾卫来对抗。”

“皆是权宜之计。”

他还是头回向阿妤之外的人,解释他的行动与初衷。

没成想,谢纵听了不但不理解,反倒更生气了。

阿妤去北境之前给他的那封信里头,就说过要让他多多看顾季回安。

他以为,他帮着季回安保护六皇子这个动作,背后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可季回安这么个通透的人,竟然不明白?

“除了金吾卫,你莫非没有想过寻别的人帮忙?”谢纵又问道。

寻别的人?季回安眸光微闪。

谢纵指的别的人,是他吗?

季回安突然恍然大悟,茅塞顿开。

“倒是想过请求指挥使相助,只是......”

“只是什么?”谢纵皱眉问道。

难道他还不如君晔那么个小鸡崽子?

季回安继续道:“只是,谢指挥使本就事务繁忙。若是劳你操心,累着了怕阿妤回来埋怨。”

谢纵听后怔忪,多打量了季回安两眼。

却见季回安神色如常,谢纵的神色缓和下来。

心里想着,季回安原来是这个想法。

“谢季两家日后便为一体,唇齿相依。你做任何决定之前,得先跟我透个气。”

谢纵觉得他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只要阿妤与季回安成婚,饶是他们二人演得再像,再不对付,外人眼里他们也是一家人。

季回安点了点头,赞同谢纵的说法。

“你打算如何向陛下禀告北境的事情?”谢纵终于提到了最重要的话题。

季回安从衣袖里取出一叠信,递给谢纵。

里头包括宣武大将军和勇王与戚家军中叛徒密谋,设计陷害戚老将军证据。

还有截军粮,以兵扮匪为非作歹。

更为重要的是,和北狄人的通信。

通敌卖国,实打实的罪证。

这些证据递上去,勇王一派算是彻底完蛋。

谢纵越看越心惊,这勇王竟然将祖宗基业当作与豺狼交易的筹码。

如此妄为,实在是令人发指。

霞谷关的百姓在他眼中仿佛只是蝼蚁。

丝毫不顾及北狄人若是得了北境三城之后的局面。

但谢纵又隐隐有些担忧,若是被昭明帝知晓此事,恐怕越发沉疴难治。

谢纵又问:“你预备何时将证据呈上去?”

“今晚。”季回安答。

谢纵点了点头,“也好。那宣武大将军和勇王就暂且不必移动了。”

“玄衣卫的诏狱比大理寺天牢更难闯些,没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了。”

此事宜早不宜迟,扣押宣武大将军和勇王,恐怕这会消息已经传到宫中,传到丽妃耳里了。

季回安朝着谢纵作揖:“有劳指挥使。”

谢纵还有一个疑惑:“我观勇王受伤颇重的模样......”

季回安抬了抬眉,冷眸微敛道:“哦,他在扶灵回京途中意图染指阿妤。

不过给了他小小惩戒罢了。”

“阿妤担心回京不好向陛下交代,劝着没有杀他。”

他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让谢纵跳了脚。

“什么?!”

“染指阿妤?呸,什么东西!”

“你,现在,就进宫!我下狱中瞧瞧。”

谢纵一刻都忍不了了。

大步朝着诏狱而去,只要不折腾死勇王,就要把他往死里折腾!

他娘的,什么玩意!

季回安收拢好案几上的证据,重新塞入衣袖之中。

“金禄,备车。”

他阔步迈出玄衣卫,见外头的天儿,白晃晃的,亮的厉害。

而远处黑沉沉的云压了过来。

季回安抬头看了一眼,上了马车。

和他们预料的一样,丽妃得了信,疾步到了勤政殿。

她不管不顾便朝里头闯。

孙公公赶忙张开双手拦住:“丽妃娘娘,丽妃娘娘。陛下还睡着呢,莫要闯。”

丽妃提着裙摆,一副不进不罢休的样子。

扯着嗓子叫喊:“让开!”

“陛下,陛下。臣妾要见您!

陛下,季回安调动金吾卫,无故扣押宣武大将军,他这是要谋反啊陛下!”

孙公公使了个眼色,让小太监死死拦着丽妃,将她拖走。

可丽妃带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三两下就挣脱开。

丽妃冲向殿门,被孙公公死死拉住。

“丽妃娘娘!莫要再大声喧哗,陛下龙体未愈,需要休息!”

“您若是再如此,可休怪老奴不客气。”

金吾卫士兵冰冷的刀架在丽妃的身前。

丽妃毫不畏惧,依旧在喊叫:“陛下,陛下,求您见见臣妾。

季回安要谋反啊,陛下!”

孙公公急了,“还不赶紧拉走!”

却听见殿门‘吱呀’一声打开,王公公走了出来。

他躬着腰身附到孙公公耳边:“师父,陛下醒了,让丽妃进去。”

方才丽妃在殿外的叫喊还是吵醒了昭明帝。

王公公听得分明,丽妃在指控季回安。

昭明帝如今每日昏沉时辰越发多,他还当他日渐不清醒。

本打算敷衍过去,却还未等他开口,昭明帝就命他将人请进来。

孙公公皱了皱眉头,只好示意金吾卫士兵放开丽妃。

“丽妃娘娘,陛下醒了,请娘娘进去。”

丽妃整了整衣装,高傲地抬起头,斜睨了孙公公一眼,进了勤政殿。

勤政殿内的安神香混着浓烈的药草味,像一张湿冷的网裹住殿中陈设。

丽妃踩着碎步闯入时,鎏金步摇上的南海珍珠磕在门框上,发出细碎的脆响。

当她瞥见御榻上的昭明帝,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昭明帝斜倚在九龙雕花枕上,明黄色寝衣松垮地露出锁骨。

往日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半眯着,眼白上布满蛛网似的红丝。

连呼吸都带着药渣的腥苦气,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被穿堂风熄灭。

“陛下......” 丽妃的声音陡然发颤,掐尖了嗓子喊道。

她偷瞄昭明帝枯瘦如柴的手指,那枚常戴的和田玉扳指已松松垮垮地滑到指节。

忙用帕子按着眼角:“臣妾多日未见天颜,陛下怎病得......”

“何事?为何在外头喧哗?” 昭明帝喉结滚动着开口。

声线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痰鸣般的滞涩。

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丽妃膝行上前按住袖口。

惊见那明黄锦缎上竟晕开一小片暗褐的血迹,在蟠龙纹样间显得格外刺目。

“陛下要为臣妾做主啊!”

丽妃突然扯开嗓子哭喊,珍珠耳坠随着磕头动作甩得几乎脱落。

“季回安那厮......竟带着金吾卫把兄长堵在朱雀大街!”

伸手指向一旁,“金吾卫虎符还在您枕边暗格。

他倒好,调兵符的铜牌都没见着,就敢拿锁链锁朝廷柱石!”

昭明帝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枯瘦的手指无意识抠着榻边的东珠流苏。

他想起几日前季回安来向他请的旨。

“胡说!回安分明朝北境方向迎戚老将军的棺椁,如何又将你兄长抓走了?”

“陛下!” 丽妃突然拔高声调,帕子绞得露出里面的蓝布衬里。

“季回安已经回来了!”

她眼神略微闪躲,略过昭明帝说的迎棺椁的事情。

又翻旧账:“陛下忘了兄长接手京畿大营时,季回安如何在朝堂上弹劾他‘调度失当’?分明是嫉妒兵权!”

她突然伏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金砖缝里。

“他今日能锁兄长,明日就能提刀闯勤政殿啊!陛下!”

殿外的北风突然卷得窗棂作响,昭明帝望着丽妃剧烈起伏的背脊。

神情有些厌恶,他张了张嘴,喉间涌上的腥甜让眼前阵阵发黑。

稳了稳心神,对着一旁的孙公公说:“宣小季大人。”

孙公公应声而去,却恰好在勤政殿门口碰见了季回安。

只见他身后还跟着神医孟葛,孙公公脸上带了三分忧虑。

赶忙迎上前:“小季大人。”

欲言又止:“丽妃娘娘在里头。”

季回安点了点头,他出了谢府门便令金禄将孟葛一同带来,有备无患。

毕竟衣袖里的东西不仅能令朝堂动荡,恐怕也会让昭明帝伤心动怒。

在储位还未定下之前,昭明帝不能出事。

方才王公公已经大致说了丽妃来的情形,他心里有个底。

唇线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不紧不慢缓缓朝着殿中而去。

天空仿若被墨汁肆意泼洒,厚重的乌云层层堆叠,压得人喘不过气。

豆大的雨点伴着狂风,如万箭齐发般砸落。

季回安身着玄色官服,獬豸纹被雨水浸湿,愈发显得深沉庄重。

他踏入勤政殿时,雨水顺着衣角淌下,在金砖地面汇聚成一小洼水潭。

丽妃本焦灼地在殿内踱步,瞧见季回安,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

瞬间爆发。“季回安!”

她尖叫着,声音尖锐得划破殿内沉闷的空气。

“你这狼子野心之徒,竟敢私调金吾卫,拘禁我兄长宣武大将军。

今日若不快快将我兄长放了,我定会追究到底!”

说着,她双手紧握拳头,指节泛白,艳丽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

季回安仿若未闻,神色从容地走到殿中。

双膝跪地,身姿挺直如松。

向昭明帝请安:“臣季回安,参见陛下。”

声音沉稳有力,全然不受殿内紧张气氛与殿外狂风暴雨的影响。

昭明帝半倚在病榻之上,面色苍白如纸。

眼眸却在看到季回安的瞬间,闪过一丝光亮。

他微微抬手,示意季回安起身。

气息微弱却透着对季回安信任:“快快平身。”

昭明帝心里头清楚极了,季回安向来行事谨慎、思虑周全。

若无十足把握,绝不会贸然行动。

丽妃见季回安对自己视若无睹,怒火中烧。

“陛下,您瞧瞧他这目中无人的模样!

臣妾好歹是后宫妃嫔,他竟连个眼神都不给,如此张狂,怎能容忍!”

她边哭诉,边用手帕擦拭着并不存在的泪水。

眼神却满是怨毒地盯着季回安。

季回安依旧神色平静,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那叠证据。

上前几步,呈给昭明帝:“陛下,宣武大将军通敌卖国,证据确凿。”

信封上“北境密探” 的暗纹在殿内刚点上的宫灯下,透着凝重的气息。

他条理清晰地禀报道:“臣察觉霞谷关被攻陷有异,

调查才发现宣武大将军与勇王暗中勾结设计,截断朝廷拨给北境的军粮。

不仅如此,勇王亲信已供认。

霞谷关的失守,正是他们买通戚家军中的将领,勾结北狄才。

致使戚家军陷入绝境,戚家四位将军战死!”

说到此处,季回安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与愤慨。

丽妃听到这些,却突然尖声大笑起来。

笑声在殿内回荡,显得格外刺耳:“荒谬!

这不过是你凭空捏造的谎言,妄图污蔑我兄长!

我兄长为大祁征战多年,忠心耿耿,岂会做出此等叛国之事?”

她一边叫嚷,一边看向昭明帝,试图从帝王脸上寻得一丝端倪。

季回安转身,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丽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