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她这句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这位魔神大人的思维方式真是……清奇得让人措手不及。眼下苏姚状态刚稳定，实在没精力跟她掰扯住宿的合理性。我无力地摆摆手，几乎是认命般对许绗道：“……带她去吧带她去吧。”
许绗冲我丢来一个大大的白眼，脸上写满了“果然如此”和“鄙视你”的表情，但还是转身，很是自然地挽起桔梗的胳膊——令人惊讶的是，桔梗竟然没有甩开，只是冰蓝色的眼眸淡淡瞥了一眼许绗挽住她的手，便任由她拉着。
“走走走，桔梗，我带你去看看局长的‘狼窝’！虽然他人不怎么样，但那房子还挺大的，就是没啥人气，冷冰冰的……”许绗叽叽喳喳的声音伴着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总算将这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气氛冲淡了些许。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感觉比跟蚩尤分魂打了一架还累。转过身，看向靠墙坐着的苏姚。她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还有些恍惚，似乎还没从刚才那一连串的变故中完全回过神来。
我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上的伤处，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另一手揽住她的背脊，将她轻轻打横抱起。她的身体很轻，像一片羽毛，带着未散的凉意和细微的颤抖。
“啊…”她下意识地低呼一声，手臂本能地环上我的脖颈，苍白的脸颊又浮起一丝极淡的红晕，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我对视。
我将她抱到里间那张还算完整的床铺上，动作尽量轻柔地放下，拉过一旁略显凌乱但还算干净的薄被替她盖好。
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这座饱经摧残的魔帝宫废墟远处收拾残局的细微声响。昏暗的光线透过破损的窗棂照进来，在她苍白却依旧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拖过一把还算完好的椅子，坐在床边，看着她依旧紧锁的眉头和红肿的眼眶，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放得极轻：“明天…我带你回魔帝宫吧。”
苏姚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被子下的手悄然攥紧，贝齿无意识地咬住了失去血色的下唇，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那双蒙着水汽的眸子里，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恐惧、抗拒、茫然，还有一丝深可见骨的悲痛。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只吐出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拼命地摇头，眼泪又有决堤的趋势。
我伸出手，轻轻落在她微凉的发顶，动作有些生疏地揉了揉，试图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和安抚。
“我知道你怕，也知道你难过。”我的声音低沉，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稳，“但无论如何，苏千绝…他是你的父亲。去见他最后一面，是身为人子，应该做的事。”
“父亲…”苏姚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浸湿了枕畔，“可他…他从来…他对我…”她的声音哽咽破碎，充满了矛盾和痛苦。那个给予她生命、却又带给她无尽阴影和恐惧的男人，那个她恨过、怨过、也或许在心底最深处隐秘地渴望过一丝认可的男人，就这样突然地、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走到了生命的终点。这种情感的撕裂，远比单纯的悲伤更加折磨人。
“我明白。”我打断她语无伦次的话，指尖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不必强迫自己立刻去定义什么，也不必去想他是否称职。此刻，你只需要遵从本心。去见一面，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你自己。了却一桩心事，免得日后…追悔莫及。”
我的话语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她心上。她停止了啜泣，只是无声地流泪，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破损的床幔，仿佛透过那里，看到了很远很远的过去，又或是虚无缥缈的未来。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回应时，她才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嗯…”
一个字，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我心中微微一叹，知道这对她而言是何等艰难的决定。但这一步，她必须自己迈出去。
“睡吧。”我替她掖好被角，“我就在这里。”
或许是心力交瘁到了极点，或许是那丝灵力的安抚起了作用，苏姚终于不再强撑，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只是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依旧紧紧蹙着，仿佛沉溺在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里。
我静静坐在床边，守着她并不安稳的睡眠。窗外，魔界的天空永远带着一种昏沉的暗红色调，分不清昼夜。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进来吧。”
木门轻响，魔帝宫太上长老拄着鎏金拐进来。他月白袍角沾着血，扫了眼床上昏睡的苏姚，冲我示意去外间。
“公主殿下情况如何？”他压低声音，拐头黑曜石泛着冷光。
“刚睡下，情绪很差。”我揉了揉眉心，“明天送她回宫。”
太上长老皱眉点头：“陛下病危，宫内乱得很。宗老们各怀心思，四殿阎罗拥兵观望。若不是我们压着...”他咳了两声，指节攥得发白。
沉默片刻，缓缓道：“无论如何，这份情，老夫记下了。明日宫门之前，我会安排可靠之人接应。眼下局势微妙，一切还需谨慎。”
他又交代了几句宫内的现状和需要特别注意的几位实权人物，便匆匆离去。显然，作为目前魔帝宫最高战力之一，他需要处理的事情堆积如山。
我重新坐回床边的椅子，看着苏姚沉睡的容颜，心绪却无法平静。魔帝宫一行，绝不会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