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静默的侧影，没有再开口。那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承载的东西太过沉重，远非我此刻疲惫的心神所能触碰。我默不作声地转身，沿着楼梯向上，没有回卧室，而是推开通往天台的那扇沉重铁门。
夜风瞬间灌了进来，带着城市特有的、混合着尘埃与远处霓虹的微凉气息，吹散了屋内残留的甜腻与酒气，也让我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天台空旷而寂静。脚下是沉睡的城市，灯火如同散落的星河，延伸至视野尽头。我走到栏杆边，手伸进口袋，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低头，用手拢着火苗点燃。
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虚假的慰藉。尼古丁刺激着神经，让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未来。
这个词此刻沉重得如同压在心口的铅块。
烟雾在眼前缭绕，又被夜风吹散。我望着脚下这片由无数凡人构筑的繁华之地，思绪却飘向了更远、更危险的层面。
阳间，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老一辈的强者或隐退，或陨落，十大势力几乎都完成了权力的更迭。五行剑宗新任的年轻掌教，据说剑心通明，但毕竟资历尚浅，能否压住阵脚尚未可知。崂山也是新人上位，正忙着内部整顿。其他几家，妖族、鬼修、异人理事会…大多如此。新一代的掌权者们，锐气有余，但经验和底蕴终究差了些火候。这是一个新旧交替的脆弱时期，就像一个刚刚拼凑起来、却还未经过考验的琉璃盏，看似完整，实则一碰就可能碎得彻底。
魔渊。想到这个地方，我吐出一口浓烟，眉头不自觉地锁紧。
四大君主。内部必然陷入权力洗牌的南域，另外三位，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东境的魔圣，活了不知多少年月，老奸巨猾，最擅隐忍和借刀杀人；西荒的魔宗，性情暴虐，嗜杀成性，一直对阳间丰饶的资源垂涎三尺；北疆的那位…据说常年沉睡，但其麾下的冰魔军团却是四大魔军中最令人头疼的存在，冰冷、高效、毫无感情。
有我在，他们确实会忌惮。天仙级的战力，足以成为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让他们不敢轻易撕毁那脆弱的和平协议。但也仅仅是“短期内”不会出现大乱子。这份平衡能维持多久？一年？十年？一旦他们摸清了我的底线，或者找到了制约我的方法，亦或者…魔渊深处那些更古老、更可怕的存在被惊动…
我用力吸了口烟，烟头在夜色中明灭不定。
这些虽然麻烦，但尚在可控范围之内。真正让我从心底感到寒意，如同毒蛇般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的——是李长安！
那个身负蚩尤血脉、通晓蜀山秘术、隐忍布局多年、最后在归墟全身而退的守墓人！
他极度危险！
不仅仅是因为他继承了蚩尤那恐怖的力量和意志，更因为他这个人本身！他足够聪明，足够隐忍，足够疯狂！他能潜伏在蜀山多年而不露破绽，能骗过那么多人，包括我！他对人心的把握，对局势的利用，已经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就像一条隐藏在最深阴影里的毒蛇，你不知道他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突然窜出来，给予致命一击！他逃脱时看我的那一眼，冰冷、嘲弄，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疯狂，我至今记忆犹新。
他想要什么？仅仅是复活蚩尤，颠覆三界吗？还是有更深层、更可怕的目的？他手中还掌握着多少我们不知道的底牌和秘密？那些散落在各处的、属于蚩尤时代的古老遗迹和力量，他是否早已暗中掌控？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我掐灭了烟头，又点燃了一根。烟雾缭绕中，仿佛能看到李长安那双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疯狂燃烧的眼睛。
必须找到他！在他完成下一次布局之前，在他变得更强、更难以对付之前！否则，无论是阳间这脆弱的平衡，还是魔渊那暂时的安宁，都可能被他轻易撕碎！他甚至可能成为点燃两大界域全面战争的导火索！
可是，去哪里找？三界如此之大，他若一心隐藏，又有蚩尤血脉的庇护，想要将他揪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蜀山那边已经在全力追查，魔渊…魔帝宫现在自身难保，指望不上。向公明那个老狐狸，嘴上说着全力配合，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只有他自己知道。
头疼。
除了这些迫在眉睫的外部威胁，还有…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楼下客厅的方向。虽然隔着天花板，但仿佛能感受到那里截然不同的两种气息——一个活力四射没心没肺，一个冰冷神秘深不可测。
许绗、苏姚、薛梦梦（虽然还在墓里）、再加上一个桔梗…
这四个女人的影子在我脑海里打转，最后真的几乎要幻化成一桌麻将…
“妈的…”我低声骂了一句，用力揉了揉眉心。这比面对魔圣的巨爪和东宫上安的弯刀更让我头皮发麻。感情债，才是世间最难偿还、最易引火烧身的债。
苏姚的依赖和情愫，我无法忽视。她刚刚经历丧父之痛，脆弱而敏感。
许绗…这丫头看似大大咧咧，心思却细腻，而且她和我之间，那种并肩作战、互相信任的默契早已超越普通朋友。
薛梦梦…那份等待和羁绊，是我必须去面对和偿还的。
桔梗…这位魔神大人的心思更是深似海。她那句“我们怎么办”和“打一架”的提议，到底有几分认真？她跟着我来阳间，真的只是为了“看看”？
如何处理这些关系？平衡？呵，说得轻巧。这根本不是能平衡的东西。一个不慎，可能就是修罗场爆发，后院起火，甚至可能影响到正事。
更何况，我现在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处理这些儿女情长？外部的压力如同乌云压顶，随时可能降下毁灭性的雷暴。
活着，果然比死更需要勇气。不仅要面对外部的刀光剑影，还要应对内心情感的纷乱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