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继续前行,一天后。
马车行至山道狭窄处,一只瘦骨嶙峋的黄狗突然从灌木丛窜出,拦在路中央狂吠不止。
它前爪焦躁地刨着泥土,枯黄的毛发炸开,露出肋骨分明的腹部,叫声嘶哑得像破了洞的铜锣。
吁——
最前头的马车猛地刹住,车轮在泥地上擦出深深的痕迹。
车厢里,贺思甜正在小憇,于知乐趴在窗口看风景。
突如其来的急停让贺思甜向前栽去。
靠近窗边的于知乐差点摔出去,千钧一发之际她死死扒住了车框。
“当心!”
周谨言闪电般探身进来,一手撑住车壁,一手稳稳扶住贺思甜的肩膀。
与此同时,周慎行直接从马背上飞身跃入车厢窗口,长臂一捞将于知乐拦腰抱住。
“娘子,你没事吧?”
“这是怎么回事?”
于知乐惊魂未定地抓着周慎行的衣襟,发间珠钗都歪到了耳畔。
“去去去,别挡道!”
车外传来年轻侍卫的呵斥声。
他扬起马鞭挥舞了几下,试图驱赶大黄狗。
贺思甜顾不得整理散乱的发丝,猛地掀开车帘,腕间银镯撞在窗棂上当啷作响。
“住手!”
她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周谨言立刻环住她的腰肢防止跌落。
她蹙眉望着躁动的黄狗,看向它浑浊却异常执着的眼睛。
“别赶它,它可能在示警,我们先停下来,等一刻钟,若是一刻钟后它还不走,那我们就绕道而行。”
这番话说得众人一头雾水。
于知乐正要询问,后方山道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地面都跟着震动起来。
“小心!”
周谨言一把将贺思甜抱回车厢。
周慎行同时转身将于知乐护在身后。
一辆灰篷马车疾驰而来,车辕上坐着个满脸横肉的疤脸汉子,右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
他挥舞着带倒刺的马鞭,破口大骂:“滚开!别挡道!”
鞭梢抽在周家马车的辕马上,惊得马匹嘶鸣着人立而起。
周谨言瞬间将贺思甜揽到身后,指节按在剑柄上泛着白。
黄狗前爪死死扒着地面,露出森森白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好狗不挡道,你这瞎了眼的东西!”
疤脸汉子挥鞭抽向挡路的黄狗,鞭梢在空气中炸出刺耳的爆响。
“信不信老子剁了你炖汤!”
他暴喝一声,抡圆了鞭子抽在黄狗背上。
黄狗痛嚎出声,却仍挡在马前狂吠。
“作死的畜生!”
疤脸男人骂骂咧咧,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既然你非要挡老子的路,老子就送你下地狱!”
黄狗不退反进,龇着发黄的犬齿扑向马腿,凶悍地一口咬住马匹前蹄。
马匹受惊扬起前蹄,碗口大的铁蹄狠狠踹在黄狗腹部。
“呜——”
一声凄厉的哀嚎,黄狗像破布般被踢飞出去。
周慎行纵身接住,检查后松了口气:“肋骨没断。”
他抬头怒视:“阁下对只畜生下死手?”
疤脸汉子朝地上啐了口浓痰,黄痰正落在黄狗方才刨的土坑里。
“畜生挡人道,死了活该!”
他鞭子抽在马臀上:“驾!”
黄狗在周慎行怀里抽搐,却还挣扎着要往马车方向扑。
周慎行立马按住它:“你还想扑过去?不要命了吗?”
就在马车擦肩而过的瞬间,黄狗突然从他怀里挣扎而出,拖着后腿扑向车轮。
它咬住车辕的麻绳死不松口,被拖行数丈远,地上划出长长的血痕。
“作死的狗东西!”
疤脸汉子抽出腰间短刀就要劈下。
砰!
周谨言的剑鞘凌空击落短刀。
黄狗终于力竭松口,瘫在地上呼哧喘气,眼睛却仍死死盯着山路前方。
疤脸汉子骂骂咧咧驾车离去。
不过十丈距离,山崖突然传来令人牙酸的崩裂声。
众人惊骇望去,前方山崖如被巨斧劈开,磨盘大的巨石裹着泥沙倾泻而下,瞬间将灰篷马车碾得四分五裂。
一块飞溅的碎石击中疤脸汉子后脑,他像截烂木头般栽下车辕。
木屑与铁片四溅,其中一块尖锐的车辕碎片钉在众人三步开外的树干上,入木三分。
“去看看。”
周谨言示意侍卫小六。
不多时小六回报:“禀楼主,前方山体滑坡,道路受阻,车夫双腿被压,重伤昏迷。”
话刚说完,大黄狗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呜咽着要往废墟扑。
它瘸着一条腿狂奔而去,停在某处碎石堆前疯狂刨土,碎石划破它的肉垫,在泥土上留下斑斑血痕,仍不停歇。
于知乐呆立当场,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黄狗,见它从土里刨出个藕荷色的绣花荷包,如泣如诉般对着荷包呜咽起来。
她指尖在微微发抖,紧紧攥住贺思甜的手腕:“多亏你提醒,方才若是径直过去……”
她望向不远处被巨石碾成碎片的马车残骸,喉头滚动了一下。
“我们此刻怕是吉凶难料!”
贺思甜感受到她掌心渗出的冷汗,反手与她十指相扣。
周慎行难得没插科打诨,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靴尖前不到三丈处,正是方才马车本该经过的位置,此刻插着半截锋利的山石。
贺思甜脸色也不好看,颤声道:“这都是大黄狗的功劳。”
“俗话说,动物拦路,必有缘故。”
“老辈人说‘狗挡黄泉路’,山里的猎户也说过,有些老狗能嗅到土石松动的腥气,或是感知地脉震动。”
她指向山崖断层处新裂开的狰狞豁口。
“你们看那些岩层纹理,分明是早被雨水泡酥了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一直都很有灵性,如果在路上被狗拦住,说不定它是在救你。”
于知乐突然打了个寒颤。
若没有黄狗拦路急停,此刻被埋在碎石下的就是……
贺思甜宽慰道:“虽然这些都是传言,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有些人就是上赶着去送死!
周慎行感慨:“畜生比人灵啊!”
“狗挡黄泉路……”于知乐喃喃重复着,突然从马车里掏出个油纸包,对着不远处的大黄狗招手。
“阿黄吃牛肉干吗?你立了大功,总得给个谢礼。”
大黄狗叼着荷包跑回来。
贺思甜颤抖着手解开荷包,里面掉出几枚带血的铜钱和一把小钥匙。
周谨言宽厚的手掌覆上来,带着薄茧的拇指摩挲她虎口:“怕了?”
“后怕。”她老实承认,看着狼吞虎咽的阿黄,“若我们没停下……”
“没有若是。”周谨言突然捏紧她的手,“你停下了,这就是天意。”
恰在此时,后方马蹄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