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孙南宥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所见所闻当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千叶无奈,再重复了一遍。
“可是……我记得不是这个时候吧……”“死”期将近,孙南宥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或许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又或许他也想快些结束这一切。
“的确不是这个时候,”千叶与他并排而坐,二人目光双双看向下方最热闹的位置,“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谁让你家男主角非得要来告状呢。”
“果然是他么……”关于孙震与季漓的奸情突然被孙晟所发现此事,孙南宥也并非毫无头绪。
“是啊,”千叶继续说,“发生了这样的事,孙家家主已经容不下魔族那位了。不过是他舍不得人家的美貌,认为她尚且还有利用的价值,否则现在屁股被打得开花的,就不是那个男的了。”
话音刚落,孙震的惨叫声便响彻整座府邸。
千叶的赤足在空中轻轻摇晃,脚上挂着的金饰偶尔也与下方的枝叶相撞,但他对于这个世界而言终究是个虚影,无论如何也吹不散一株蒲公英。自然也无法真正触碰到脚下的绿叶。
孙南宥视线微侧,他亲眼见证了千叶是如何假装能够坐在自己身旁的——不过是依靠他自己作为令使的能力,悬浮在树的枝干上罢了,甚至那些“承载”着他的树枝都感知不到他的重量,任凭千叶如何晃动,连最为纤细的嫩芽都未动摇分毫。
这点便足以证明,千叶是无法改变这个世界里的一花一木的。而他孙南宥又何尝不是同千叶一样?他们都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他们来自世界之外。
情不自禁地,孙南宥感觉到有些悲伤。
千叶或许也察觉到他情绪上的异常,微微垂眸,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人群的方向。
悲伤的同时,孙南宥又顺着千叶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孙震被铁链锁在祠堂前的石狮上,脊背布满紫红色的鞭痕,像极了被剥去鳞片的蛟龙。
“孽子!你爹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完蛋玩意儿!”孙晟的咆哮震得槐花簌簌而落,高阶修为的他,即便只是动怒也能压得堂前众人直不起身子。
不一会儿,管家带人端过来东西, 孙晟二话不说,便扔了手中的长鞭,拿起管家递来的东西……当脊背的皮肉被烫得血肉模糊时,在孙震苍白的脸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他却一声也不敢吭。反倒是一旁的父母姊妹吓得惊慌失措。
家族族徽被烙印在孙震后背,孙晟丝毫没有顾及他与孙震之间的亲情,下手极狠,狠得孙震差一点就要眼一翻晕厥过去。
孙南宥明白,季漓与太多人有过纠缠,孙晟舍不得动她,就只有对她的男人们下手,可无奈季漓睡过的男人太多,为了彰显家主的权威,孙晟只有对地位最高的孙震下狠手,以达杀鸡儆猴的效果。
“这是对你的惩罚,本君要让你这辈子都记住这一天!”说罢,孙晟单手结印,一举按在孙震后背印出的家族族徽上。随着金光四溢,阵法完成,这个族徽印记,算是彻底融入孙震的血肉,成为孙震身体里的一部分了。
往常只有最最低贱且不配拥有自由的奴隶才会被烙上主家的族徽,这个印记对于昔日高高在上的孙家公子孙震而言,无疑是莫大的屈辱。他暗暗发誓,自己将永远铭记这一天!
此举结束,并不代表孙晟对孙震的惩罚也结束了。管家从地上捡起那条长鞭,重新递给孙晟,孙晟从容接过,新一轮鞭响再度响起。
树下的惩戒仍在继续,而孙南宥怔怔盯着,看到孙震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模样,但他内心却并没有多高兴。
“算了,我们走。”孙南宥不由分说,就从树上跳下。
“去哪儿?”千叶忙飘了过来跟上。
“不是说这是最后一天吗?与其坐着慢慢等死,还不如趁现在去大干一场。”言罢,孙南宥转身之际,留给千叶一个灿烂而明朗的笑容。直到这一刻,千叶才终于意识到自家宿主是真的变了。
所谓的“大干一场”,并不是真的要干什么大事。孙南宥领着千叶偷偷来到厨房,看到厨房里厨娘们正煮着什么香气腾腾的东西,千叶只一眼便明白了孙南宥的心思。
“宿主,您这是要去偷……”千叶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孙南宥都懂。后者也没有否认,“是啊,从前的我总是胆小懦弱,这是最后一天,我想勇敢一把。”
千叶闻言,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问孙南宥:“需要我帮忙吗?”虽说因孙晟处理孙震的事叫走了大批府中下人,但总还有些坚持恪守岗位的,就比如眼前三位厨娘。
此话正中孙南宥下怀。孙又没有实力,但这并不代表孙南宥没有。孙南宥有千叶在,千叶作为系统的权限,在这个世界就是无敌的存在。
于是,孙南宥隐身混入其中,在厨房转悠一圈后,挑了一些自己喜欢吃或者看上去好吃的点心,就偷偷溜走了。
这一回孙南宥索性直接躲在后院,也就是他们给孙景钰以及傅玥烧纸钱的地方。当孙南宥小心翼翼地将盒子里的点心端出来的时候,千叶却是蹙起眉头,“宿主,你费了这么大功夫,就只拿了这么些?”
他记得不是才出锅了什么佛跳墙、宝塔肉吗?说好要“大干一场”怎么偷拿个东西还这么小气?
孙南宥朝对方莞尔一笑,“我就是想吃点甜点心,别的我不需要。”
“……”看着自家宿主笑得憨傻的模样,千叶还是选择住嘴。
“你要不要也来点?”孙南宥递给千叶一块造型精致的甜点心,“吃了甜的心情会好一点。”
千叶顿时愣住,“有……有这么明显吗?”接着千叶摆了摆手,拒绝了孙南宥的好意。
孙南宥被拒绝,也没有强求,将手收回来,低垂着脑袋吃点心,须臾过后,他压低声音嘟囔道:“刚才我都看到了,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最关键的是真的看清了……”
声音虽不大,千叶却是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这样啊……”他苦笑道。
“……”两人一起沉默,此处周围也只有风吹落叶的声音。
“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孙南宥没忍住开口询问。“喜欢么?我也不知道。”千叶停顿片刻后回答,声音竟有些哽咽。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情绪即将失控,千叶起身告别了孙南宥:“宿主,您慢慢吃,千叶还有任务没处理,就不陪宿主了。”言罢,千叶嘴角微扬,露出一个让孙南宥安心的笑容,随后身形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千叶觉得孙南宥或许猜到了自己突然离开的原因,但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他一个人蹲在床边,情不自禁又打开了那个充满色彩的界面——
那是一则关于当今天道景沧的负面新闻,照片中的他在醉酒后,与一名女令使在太空中心挂满过往众天道画像的昏暗走廊上,举止亲密。
当时这张照片刚上传还不足半分钟便被封禁,而那位上传者据说也被消除记忆打回了现实世界。若不是白霖及时截图将照片发了过来,或许千叶永远也不会发现……
在看到新闻上这张照片的那一刻,千叶整个人是懵的,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闹也闹过了,疯也疯过了,他也曾一个人夜闯太空中心去质问景沧到底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千叶甚至不是问他喜不喜欢自己……
他多么希望,景沧能一脸坦然地面对他,对着那上面的照片不屑一顾,并叫他少听信这些谣言。可是实际上,景沧眼里一闪而过的心虚还是暴露了,更过分的,他居然对自己说“先前一切不过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这样的话!
千叶简直快要崩溃了!他突然觉得好后悔,分明当年景沧不过是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令使,自己怎就为了他放弃了自己的两个好朋友?!
现在千叶连一个可以哭诉的人都没有。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从外面走廊透过来的一点点微弱的灯光,这样映得千叶的身影更加孤单。他好想念他的朋友,好想念过去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天道之子的时光。
可惜,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而在精神海之外的孙南宥,此刻心里又未尝是好受。
每咽下去一口点心,盘子里的点心就会少一个;每过去一秒,他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也会少一秒。他突然好舍不得这里,他不想离开了。
从前孙南宥即便不舍,但内心还是愿意回到现实世界更多一些。如今,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彻底融入这里了。拖后腿又如何,反正这里一定会有人关心自己。他不愿意再回到过去,处处受人欺凌的生活。
越是这样想,眼泪越是止不住。糕点哽在喉间,粗粝如沙,泪水适时漫上,足以润开一片咸涩的滩涂。
但泪水难解心中愁,光是这样无能狂怒又如何?他莫非能改变命运不成?
孙南宥在今天说过,想要在这最后一天干点什么,却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干成,只是自己一个人,呆呆地坐了一整天。
傍晚时分,禁闭室的门被人打开。季漓诧异地抬头,一个又老又丑面相凶恶的嬷嬷就映入她的眼帘。
“你是谁?”眼前这人,她不曾见过的。
从前的她深受孙晟宠爱,可谓风光无限,以至于身边伺候的侍女就是精挑细选,都是府上最可爱最明媚的。
按她的原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想让丑恶之人污染了眼睛。
如今她落到这个地步,他们还让一个最最丑陋的老女人来寻自己,她越想越觉得“悲哀”。不过,“悲哀”是赵漓的,而兴奋才是真正属于季漓的。
那嬷嬷粗鲁地拉起季漓,将她拖拽出门,嘴里也是没一句好听的话,一直念叨着说了不少。季漓也是在体内鹿括的提醒下才听明白:是傅家家主来了,孙晟要将自己送给对方。
被下人动作粗暴地梳洗后,季漓被迫换上了一件浅蓝色的衣裙。
许久不见这样颜色的衣裙,让季漓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孙晟这是对自己彻底放弃了。他最喜欢女人穿着粉嫩,而季漓在做妾的时候,哪一天穿的不是鲜艳的粉色?
也怪不得他,孙晟最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季漓的行为,无疑是触碰了他的底线。反正自己也只是和他们玩玩,又不是真心想要在这么小小的一个孙府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妾,被发现又有什么关系呢?
烛火灯影忽地一荡,有人猛推一把,季漓后背撞开雕花门扉,鎏金酒盏险险倾出半弧琥珀光。她足尖轻旋稳住云履,抬眼时鸦睫挂着三分惊惶七分潋滟。
入眼第一幕,是孙晟略带责备的眼神,而在他对立面,是庄严紫袍的傅应德。
许是被季漓的绝美容颜所震撼,一向严肃得不容他人侵犯的傅应德竟有一日如今天目光似淬火银针扎进她眉心。
“阿漓来迟了,还望主君与傅家主海涵。”季漓即刻挂起妩媚笑容,纤指抚过盏沿凝露,尾音缠着蜜糖坠入满室沉水香中,抬眼却见对方鹰目骤缩。
傅应德不动声色咽下一口唾沫,“这是谁?竟是本君不曾见过的姑娘。”
孙晟心中得意,“这是府中刚刚买回来的姑娘。她家道突遭变故,没了亲父,母亲迫不得已让她卖身葬父。这不,正打算调教调教,恰好就碰上前辈来府中做客。”
可狡诈如傅应德,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是真才买回来未曾调教的,哪里还轮得到本君呢?”
两人相视一笑,笑中各藏心思。眼见瞒不过,孙晟也只好道出“实情”:“前辈说笑了,是这丫头实在不听话,犯了错事,才被罚做个侍女,替人端茶倒水,省的她又做出些伤天害理之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