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皇泽寺的晨钟尚未敲响，师徒五人已在藏经阁后的石亭中坐定。昨夜残留的\"则天醉\"酒香仍萦绕在青砖缝里，尉烈时不时揉着太阳穴，尉净的睫毛上还挂着宿醉的困意。靖九见状轻笑，从袖中取出一支鎏金香炉，点燃了混有白龙湖薄荷与米仓山雪莲的醒神香。
\"今日讲《道德经》第十章。\"靖九手腕轻转，香炉中升起的青烟竟在空中凝结成发光的篆文：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
专气致柔，能婴儿乎？
涤除玄览，能无疵乎？
爱国治民，能无为乎？
天门开阖，能为雌乎？
明白四达，能无知乎？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靖九从袖中取出一枚唐代的\"开元通宝\"铜镜，让每人照见自己的面容。当尉空凝视镜面时，竟发现自己的倒影逐渐分离成三魂七魄的虚影。
\"常人魂魄终日离散，\"靖九以拂尘轻点铜镜，那些虚影重新聚合，\"修道之要，首在'抱一'。\"突然将铜镜转向晨光，镜面反射的光斑在石壁上组成北斗七星图，\"就像这七星，看似分散，实则共成斗杓。\"
尉能突然打了个哈欠，她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婴儿形状。靖九顺势引过这团气：\"看，这便是'专气致柔'的雏形。\"那气团在他掌心翻滚，渐渐透明如水晶。
讲到\"涤除玄览\"时，靖九忽然解下尉净的发带，蒙住她的双眼：\"你且说说，此刻所见为何？\"
\"一片漆黑。\"尉净老实回答。
靖九又取来则天女皇用过的\"磨镜石\"，在发带上轻轻打磨：\"人心本如明镜，但被七情六欲所蔽。\"随着磨擦，发带竟渐渐透光，最终化为透明鲛绡，\"这便是'涤除'的真义。\"
最震撼的是演示\"天门开阖\"。靖九让尉烈双手托天站立，自己则持玉磬绕行。当磬声与嘉陵江早潮声共振时，尉烈突然惊呼：\"我头顶在冒凉气！\"众人看去，他百会穴上方的空气确实扭曲如沸水。
早课后的太极拳格外特别。靖九让众人想象自己退回婴儿时期：
起势如胎儿初醒
云手似婴孩挥臂
单鞭若踉跄学步
尉净做得最入神，她的动作越来越柔软，最后竟无意识地吮吸起拇指。靖九道长微笑颔首：\"这便是'能婴儿乎'的境界。\"
用过早斋（女皇凉面配川芎醒酒汤），五人沿古蜀道北行。这条金牛道上，每一块青石都刻满故事：
在清风峡，靖九拂尘扫过崖壁，露出被苔藓覆盖的\"五丁开山\"石刻，那些战国斧凿痕竟渗出松脂清香；
于飞仙关歇脚时，尉能发现石缝里嵌着半截唐代箭镞，拔出的瞬间，整座山崖响起金戈铁马的回声；
路过姜维墓时，突然有鸦群排成八阵图形状掠过，尉空笔记本上的字迹无端变成了三国时期的隶书。
最神奇的是午时经过栈道遗址时，腐朽的木桩突然生出新芽，在众人眼前演活了\"枯木逢春\"的玄机。
当\"明月峡\"三个摩崖巨字映入眼帘时，连尉烈都屏住了呼吸。这座被《蜀道难》吟咏的险峡，此刻正沐浴在金色的夕照中：
峡口矗立着三叠纪石灰岩形成的\"万卷书\"崖壁，层层叠叠的岩页记载着两亿年的沧桑。靖九以剑指轻触岩面，那些沉积纹竟开始流动，幻化成《道德经》第十章全文。
\"看这'天门开阖'。\"靖九指着岩层间一道闪电状的裂隙，\"每逢子午潮汐，裂隙会吞吐云雾，恰似天地呼吸。\"
沿着凌空木栈道前行，脚下是雷鸣般的嘉陵江激流。尉净发现某些木板刻着奇怪的符号，靖九解释这是\"诸葛亮栈道密码\"：
\"横三竖四表粮仓，圈中有点示伏兵...\"正说着，一块看似腐朽的木板突然翻转，露出底下的蜀汉军粮账册。
在李白《蜀道难》题诗处，崖壁上的字迹会在夕阳斜照时投影到江面。尉空尝试用手机拍摄，却发现照片里的文字全是反的——原来要透过特制的\"明月石\"才能正确解读。
当最后一缕阳光掠过\"玄德\"二字时，整座峡谷突然响起编钟般的共鸣。靖九盘坐在悬空石台上，望着金光粼粼的江面轻声道：
\"这便是第十章所言——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就像这明月峡，孕育万物却从不占有，成就奇观却未曾自傲。\"
暮色中，江风送来远古开山者的号子与唐代诗人的吟咏。师徒五人的剪影渐渐融入崖壁上的千年石刻，成为蜀道新的一页传奇。
嘉陵江畔的雾气渐渐漫上栈道。师徒五人沿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下行，在明月峡景区外围寻得一家挂着红灯笼的\"蜀道汤锅坊\"。店门前的土灶上，三只黑陶大瓮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浓郁的骨香混着当归、枸杞的药香，在寒凉的峡谷夜色里勾人魂魄。
老板娘是位利落的巴中女子，系着靛蓝围裙迎出来：\"几位来得巧，今日刚熬好的汤底，配山里的鲜货正好。\"
汤底三味：
老鸭汤：选用剑门关散养三年的麻鸭，与米仓山岩蜜、汉源花椒同炖十二时辰，汤色如琥珀，表面浮着金黄的油星。靖九道长舀起一勺对着油灯细看，汤中竟有细小的漩涡自然流转，暗合\"专气致柔\"的章法。
酸菜汤：用昭化古法老坛酸菜打底，加入野山椒与嫩豆腐，酸香锐利如剑门关的秋风。尉烈刚喝一口就出了层薄汗，宿醉的混沌顿时消散。
菌王汤：明月峡特产的鸡枞、松茸与七指毛桃共冶一炉，清汤表面飘着朵莲花状的油膜。尉能用筷子轻触，那\"莲花\"便舒展绽放，露出汤底沉浮的羊肚菌。
山珍十二品：
老板娘端来的竹簸箕里，排列着今晨采撷的时鲜：
崖壁上现撬的\"石耳\"，形似云纹，泡发后脆如贡菜
古栈道朽木丛生的\"树花\"，口感似鹿茸却带着松香
嘉陵江激流里的\"石斑鱼\"，片得薄如蝉翼，入汤三秒即卷
老农刚送来的\"雪芽菜\"，嫩芽上还凝着高山霜露
尉净发现装酱料的土碗底都刻着《道德经》片段，她那份正好是\"能婴儿乎\"四字。靖九道长见状笑道：\"这店主倒是雅人。\"
饭毕，几人去到订好的民宿。靖九取明月峡泉水净手后，从袖中排出五枚\"玄览镜\"——这是用峡谷特产的荧光石磨制的圆镜，镜背刻着第十章全文。
\"今日内观，照见五蕴。\"靖九将镜子分与众人，\"先观呼吸如峡中云雾，再观心念似江上明月。\"
突然关掉灯光，室内顿时被玄览镜的幽蓝光照亮。那些镜背的文字投射在墙上，随呼吸频率明灭变幻。尉空面前的\"能无离乎\"四字尤其明亮，照得他天灵盖微微发烫。
子时将至，峡谷传来隐约的猿啼。众人的内观渐入佳境：
尉烈看见自己骨骼上浮现出蜀道地图，脊柱化作明月峡栈道，每一节脊椎都是个烽燧遗址
尉能的识海里，嘉陵江水倒流回雪山源头，每一滴水珠都映着不同时期的自己
尉净最是奇特，她丹田处竟有面铜镜自动旋转，将杂念悉数绞碎成星芒
尉空则陷入\"双重观照\"——既知自己在观想，又观照着\"观想的自己\"
靖九手持拂尘巡视，不时轻点徒弟们的大椎穴。当拂尘掠过尉净头顶时，她突然看见镜中浮现幼年场景：五岁的自己正在道观台阶上笨拙地练五禽戏。
\"这便是'能婴儿乎'。\"道长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找回初心，方见本性。\"
丑时三刻，江风突然穿窗而入，所有玄览镜齐齐嗡鸣。墙上文字汇聚成光河，在众人百会穴上方形成小小的漩涡。一直沉默的尉烈突然开口：
\"师父，我好像看见明月峡的岩石在呼吸...\"
\"那就是天地的'专气致柔'。\"靖九微笑，\"睡吧，明日还有新篇章。\"
窗外，一轮真正的明月正从峡口升起，将栈道照成银色的经络。嘉陵江的涛声里，隐约混着《道德经》第十章的吟诵，不知是风声，还是千年往圣的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