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厌以为温诉的识途鸟只不过是普通的幻术变成,却不知道这识途鸟牵连了温诉的一丝心力。
所以当识途鸟被柯厌打散,远在百里之外为宗门处理事务的温诉当下就有所感应。
没多耽搁,温诉便迅速回程。
密山深处,余惜利用精神力控制着不让蛇妖靠近。
她搂着奄奄一息的柯厌靠坐在参天大树的粗壮树根上。
不知过了多久,余惜察觉到有股强大的力量逼近。
她飞速撤回精神力,包括用来控制蛇妖的精神力。
蛇妖精神错乱,在原地呆愣反应了好一会儿。
见到地上两个人影,蛇妖即使再是灵智半开的畜牲,也感应到面前这两个人有多可恶。
打断它修炼,还戏耍它。
该死!全都该死!
蛇妖深红的竖瞳昭示着它疯狂的怒火和凶残报复心。
张开血盆大口,它要把他们的骨头嚼碎,吃了他们以解心头之恨。
温诉刚赶到,就看见面对蛇妖毫无反抗之力的两团幼小人影抱在一起。
他眉心微拧,挥出一缕剑气。
无形的剑刃仿佛真正的寒冰玄铁,从蛇妖的七寸穿过,将其庞大的身躯狠狠钉在了树干上。
蛇尾不甘反抗缠绕,温诉不以为然,也没再出手。
他落到两个小童身边,见到余惜怀里的柯厌。
只一眼,他就看出柯厌危在旦夕。
他眉心微拧。
余惜扬起可怜兮兮的小脸,弱声道:“师君?”
温诉蹲下身,先擦了一下余惜染了血污的小脸。
“莫怕,我来救你们了。”
余惜强撑的坚强破碎,她凄然呜咽:
“师君!刚刚差一点,差一点我和师兄就再也见不到师君了。”
温诉手掌笼着她的发髻,“不会的。”
余惜哭诉低头:“还有师兄,师兄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别哭了,柯厌不会有事的。”
温诉将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的余惜抱到怀里,随后拿出一张传音符,传话给炼丹堂的堂主。
“我是温诉,我的弟子柯厌在密山遭遇灵智混沌的蛇妖攻击,烦请堂主用最好的丹药为其医治。”
那边很快响应:“剑君放心,此事就交给炼丹堂。”
温诉分出一缕剑气。
不带杀意的剑气似乎只是一团温和的光晕。
它轻轻包裹住柯厌,随后变成御剑的模样,带着重伤的柯厌飞去炼丹堂。
“师君,师兄会没事吗?”
温诉的笑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哪怕她看不见,却总能感受到。
“小惜不相信师君吗?”
“信!师君是小惜最相信的人!”
她的话还带着哭音,却马不停蹄地坚声回答。
温诉笑了笑。
再抬头看向被钉住后仍凶性不减的蛇妖时,他眼底的温情慢慢退去。
小惜和柯厌怎么会出现在密山深处?
—
柯厌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处全然陌生的地方。
鼻尖有清透的药香弥漫,身上那种骨头曾被绞碎碾进肉里的剧痛都已消散,只剩下一些轻微的不适感。
他刚动了下身体,就听到门外有人喊:“剑君。”
柯厌的动作僵住。
密山黑暗的记忆一瞬间翻涌起来,让他心颤了片刻。
温诉走近,在床边不远处站定。
见柯厌绷着一张脸没有抬头,温诉自桌上倒了杯温水,递到柯厌面前。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柯厌眼底藏着深深的怀疑和探究,抬头去看温诉的脸色。
似是不相信他会这么平和。
他身体大好,应该昏迷了不短时间。
这期间,温诉对他所做的事情难道丝毫不知情吗?
柯厌不想自欺欺人。
递出去的水杯没被接住,温诉便收回手,将水杯放到了一旁。
随后他坐到房间里的一方小桌旁,平淡的声音落在柯厌心上,仿佛重击。
“为什么要害小惜?”
柯厌脑子急转,想着如何找借口将事情尽量圆得巧合一点儿。
至少他并不想这么快离开这里,他想要得到的甚至连皮毛都还没碰到。
可当他听到门外有些缓慢磕绊的脚步声时,他一下子分辨出那是谁来了。
于是他努力清醒理智的大脑骤然慌乱了起来,连心跳也鼓荡得极厉害。
这使得他的沉默格外显得凝重,就仿佛他已经无力辩驳,而承认自己真的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
温诉自然也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他起身,无形中收敛了身上那种带着压迫的气息,走到门口。
还没等温诉走近,余惜的脸上就带了欣喜的笑容:“师君?”
温诉脚步一顿,微怔:“小惜可是能看见我了?”
余惜摇头。
“那我离你有两三步之远,小惜是如何分辨出是我的?”
余惜歪了下头,仿佛陷入了认真的思考。
之后,她说:“因为师君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师君应该喜爱穿青色的衣衫对吗?所以只要师君出现,我的眼前会出现一片淡青色的朦胧光影。”
“更重要的是,只要师君一靠近,我就能感受到一股温暖和安心的力量,这种感觉,只有师君靠近的时候我才会有。”
温诉眸光微动,像春水生澜。
从不知无言以对是何滋味儿的剑君,只能将万般波动的心绪一件件叠好,压藏在心头。
他上前,牵住余惜的手跨过门槛,带她走进房间。
柯厌见余惜进来,眸光微闪了一下,竟有些躲避。
余惜瞧不见,只是担心地开口:“师兄?你好些了吗?”
如果最后在他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来救他的不是余惜,那他现在大概对她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
所有的事情和人都以一种自己绝对预料不到的方式发生转变。
柯厌有些生硬地开口应了一声:“我没事。”
余惜仿佛没察觉他的复杂和僵硬,反而因为他第一次“温和”的回答而开心地笑了起来。
柯厌看着她单纯的笑脸,还是只觉得她傻。
却无论如何骂不出从前那般刻薄的话了。
或许以后,他可以不再针对她。
若她有事,他也可以救她,就当报恩了。
但若要他如之前发誓的那般,将救了自己的人、也就是她,视作第二重要的人,他只觉得别扭至极,心里极难转过那道弯。
所幸,他本就不是什么重诺守信的好人。
能做到心里决定的那般,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温诉将柯厌暗中隐藏、纠结变换的表情收入眼底。
他刚要开口,余惜却恍然大悟一般出声:
“师君,师兄身体还未大好,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喝药了,我去去就回。”
说着,她便独自摸索出门。
温诉本想拦她的脚步停住。
也好,总归还是不叫她知道自己亲近的师兄竟然想杀了自己的好。
温诉抬手,一道隔去他人窥视和探听的结界布在房间周围。
柯厌身体瞬间紧绷,近乎进入如临大敌的状态。
如果温诉想要借此清理门户,他一定会陷入和被蛇妖缠杀时一样无能为力的境地。
想到这儿,他眼神格外警惕戒备地看向温诉。
温诉表情依旧平静。
“我原以为你只是心性有缺,缺乏同情心,没想到你竟直接动了杀人的念头,想杀的还是你本当爱护亲近的师妹,是时常想着你的师妹。”
柯厌的目光一寸寸紧缩。
温诉淡漠出声:“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能够天衣无缝地完成这件事?”
柯厌绷着脸依旧没有回答。
“你手段拙劣却毒辣,你并不知道万衍仙宗有一面回溯镜吧?”
柯厌猛地抬头,眼底的震惊错愕难以掩饰。
也就是说,若他真杀了余惜,无论他将事情粉饰得多么完美,都会在回溯镜里无所遁形。
在无形中,他也是在自找死路。
柯厌心头震骇,面上却竭力维持冷静地问:“所以你要杀了我吗?”
温诉垂眸:“不。”
这时,门外传来余惜清脆疑惑的声音。
“咦,我记错地方了吗?”
柯厌看向敞开的窗外,她端着药碗,干净的脸上带着纯粹的、对他的关心和担忧。
他看得见、听得见她,她对这里面的一切却一无所知。
她如果知道了自己是真的谋划了要杀她,只是因为意外而终止;如果知道了她最信任的师君正在审判她想亲近却不敢亲近的师兄谋杀她的罪行。
她会崩溃吗?
会将那碗药狠狠泼到他的脸上骂他是个罪大恶极的混蛋吗?
柯厌收回目光,像是不在意这些问题的答案。
温诉自然也看到了那样纯净的一幕。
“你不值得小惜这样对你。”
柯厌自嘲一声。
“但小惜心性纯真善良,若是知道真相,必定无法接受。”
“我不愿她的心性因你而有所动摇改变,所以我不会杀你。”
“但为了她的安全,我必须对你有所限制。”
柯厌身下的手逐渐紧攥,身体僵直到极限。
他怕下一句听到的就是温诉为此要把他变成一个废人亦或者其他。
如果要断了他的修仙路,那和杀了他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无法接受毫无底限地任人宰割。
落在温诉眼里,柯厌和一头正发着狠要反击的狼崽子别无二致。
温诉的手心灵气聚现,成两朵并蒂的花状。
温诉掌心一合,两朵并蒂的花状变成一朵。
“花开并蒂,同生同死。”
“我据此衍变出一种术法,名为共感术。”
“现在两朵花合为一朵,便只束缚其中一方,也就是说从此后,小惜生老病死、喜怒伤悲,你都将承受,而反过来她并不受你的影响。”
“若她死,即使远在天边,你也会心绞而亡。”
柯厌一怔。
这是全然将他的生死系在了余惜身上,要他不得不护她而活。
柯厌没再反抗的余地,更无能为力反抗。
这个结果虽然受限颇多,但总归比直接了断他的修仙路来得好。
一朵并蒂花,从温诉手心旋转飞出,落到柯厌眉心。
柯厌只来得及感受到一丝微凉的气息,并蒂花便消失无形。
柯厌静心感受了下,发觉身体并没有什么异样。
忽然,他的膝盖传来刺痛。
他眉间一拧。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药碗摔在地上的乒乓声,其间夹杂着轻微的抽气声。
柯厌明白,共感术从入体就已经生效了。
温诉已经撤去结界,急步而出。
余惜被温诉轻柔托起身体,她有些站不直。
温诉蹲下来,看她捂着的膝盖。
“可是撞疼了?”
余惜被温诉扶着,便自然而下意识地靠在他怀里,闷闷道:
“不小心撞到了门框,药也洒了,都怪我没用。”
说着她有些哽咽起来,不敢相信自己如此无用。
明明刚刚她才从这个地方离开,可一回来她就怎么也找不到进房间的门,还又把自己撞摔了。
见她神色郁闷低落,温诉诧异自责,波澜不惊的心底泛起丝丝缕缕的酸疼。
“是我之过。”
若非他设的结界,小惜怎会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而因此神伤?
余惜连忙伸出手,因为看不见,所以从温诉的脸颊挪到下巴,最后才终于落在了温诉的薄唇上。
她急切反驳:“这怎么会是师君的错?”
“明明是小惜不好,做错了事,还胡思乱想,牵连师君为我费神。”
“我以后一定不这样了。”
“爹爹和我说过,总是自怨自艾会消耗掉别人对自己的喜欢。”她抬起头孺慕地说:“而我不想失去师君对我的喜欢。”
温诉眸光微软,摸了摸她的头发。
“小惜在我这里做什么都是对的。”
“从前有你爹爹,以后有我。你只管慢慢长大,师君定会做你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