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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内觥筹交错,喧嚣如浪。

然而这桌文人雅士间,气氛却骤然凝固。

众人相顾无言,只余杯盏轻碰的细微声响,昨夜被复社“压了一头”的憋闷感沉甸甸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卢谦察觉到了这股低气压,有心调和。他提起温热的酒壶,酒线注入杯中,漾开细碎的涟漪。

他执杯微抬,笑容温和如拂面清风,声音清朗:

“诸位,‘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胸中块垒,何妨付与杯中琼浆?来!痛饮一杯,自得一片豁然天地!”

陶鹤轩眼睛一亮,率先举杯应和:

“好一个‘清风拂山岗’!致远兄通透!此言深得我心,当浮一大白!”他脸上郁气稍散,杯盏清脆地碰向卢谦的杯沿。

“说得好!敬致远兄!”钟峻峰也被这洒脱的气度感染,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浊气一并吐出,举杯响应。

沉闷被打破,其余人等纷纷展颜,压抑的气氛消散不少。众人含笑落座,杯盏高举,清澈的酒液闪动着微光。

“干!”

“痛快!”

数声呼喝响起,辛辣醇厚的佳酿顺喉而下,灼热的暖意似乎真的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诸位才俊,兴致正浓啊!”一个清朗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这桌短暂的和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靖羽身后跟着七八个复社青年,来到桌旁。

苏靖羽手中捏着半满的酒杯,脸上依旧是那副道貌岸然的谦和笑容,目光在林雪松脸上停留一瞬,便扫视全场:

“文实兄,诸位五湖才子,昨夜交流,思辨精妙,余音绕梁,令我等受益匪浅。今日再逢,特来敬诸位一杯,聊表谢忱!”

他语调抑扬顿挫,仿佛在宣读一篇精心准备的颂词。

言毕,手臂微抬,杯中酒液稳稳倾入口中,喉结滑动,姿态优雅从容。

林雪松神色平静无波,起身迎向那灼灼的目光,声音沉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木斋先生过誉了。我等僻处海外一隅,见识浅陋,能得中原俊彦指点一二,已是幸事。请!”

他微微颔首,同样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动作干净利落,不失风骨。

卢谦跟着起身,目光不可避免地与苏靖羽撞上。

刹那间,他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程瑾瑜的衣衫被剥光、无助挣扎的画面,如同岩浆直冲颅顶!

一股狂暴的杀意几乎要破胸而出,让他指尖微颤。

卢谦死死攥紧杯身,指甲深陷掌心,才强压下当场掀翻桌子的冲动。

更令他心头冷笑的是,苏靖羽那看似温润的目光,在他脸上不过轻轻一掠,蜻蜓点水般滑过,毫无停顿,仿佛他只是桌边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

对方根本不知道他与程瑾瑜的关系,甚至连他这个人,都未曾真正入眼!

这赤裸裸的无视,比挑衅更令人心寒。

他喉头滚动,强迫自己也饮下这杯酒,辛辣感灼烧着喉咙,也灼烧着那颗澎湃着怒火的心。

敬酒完毕,复社众人却无离开之意,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苏靖羽方才敬酒时,身后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仿佛得了信号,他迫不及待地踏前一步,推了推镜框,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文实兄太过谦逊了!我等行万里路而来,正是为与天下才俊切磋砥砺。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贵省同仁的见识,同样令我们茅塞顿开啊。”他刻意强调了“见识”二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

林雪松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语气依旧平静:

“建民兄抬爱了。新闻之道,贵在交流切磋,原无高下之分。”

“正是此理!”黄建民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分,带着一种占据道义高地的慷慨激昂,“我等新闻人,当以天下为己任,为黎民苍生鼓与呼!昨日论及‘与民争利’之题,正是秉持此心,为万民请命!文实兄以为然否?”

语罢,他目光灼灼,逼视着林雪松,又将视线扫向在座众人,显然是要将昨夜那场交锋的战火重新点燃。

桌旁的五湖省文化人面色各异,有的皱眉,有的垂目,有的面带怒色却强自隐忍。

林雪松正欲开口,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呵呵,好热闹!诸位青年才俊,谈兴正浓啊!”

只见王瑛泽王忠堂与邓梓阳邓巡抚联袂而来,身后簇拥着几位随员,已然走到近前。

两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手中端着酒杯,显然正进行着例行的敬酒寒暄。

喧嚣顿止!

满桌人连同复社诸人,立时凛然起身,神态恭敬。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在王忠堂无形的威仪下,如同冰雪消融,只剩下庄重与肃然。

王忠堂步履沉稳,笑容温和地伸出手臂,玉杯微倾,示意众人:

“诸位皆是帝国栋梁之才,今日齐聚,实乃新汴梁之盛事。王某能与诸位共饮,幸甚!”他目光温和地落在最近的林雪松身上。

林雪松微微躬身,双手捧杯,姿态恭谨而不卑:

“在下《雨丝》主编林雪松,草字文实。承蒙中堂大人亲至,不胜惶恐。”杯沿压低,轻轻与王忠堂的杯壁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忠堂含笑点头,杯口转向旁边的陶鹤轩。

陶鹤轩立刻趋前半步,同样双手举杯,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雨丝》编辑陶鹤轩,字菊仁。得见中堂大人天颜,实乃三生之幸!”酒杯碰撞,他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带着书生的真诚。

王忠堂与邓巡抚一路含笑致意,与满桌青年一一碰杯,众人纷纷报上姓名身份。

终于,那温煦的目光落在了最后的卢谦身上。

卢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腾的复杂情绪,依样躬身,双手稳稳托起酒杯:

“草民铆钉城公民,陈公馆一闲散之人,卢谦,卢致远,谢忠堂大人抬举。”

“卢谦?”王忠堂脚步微顿,脸上那程式化的笑容被一丝讶异取代。他目光如炬,仿佛重新评估般,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内敛的青年。

随即,他侧首与身边的邓巡抚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再转过头时,王忠堂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但眼底却多了一抹郑重与赞赏。

他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原来是你……卢致远。好,很好!青年有为,实乃帝国柱石!”

“国之柱石?!”

四字落地,满席骤寂!

同桌的五湖省才子们——陶鹤轩、钟峻峰等——脸上的惊愕之情几乎无法掩饰,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卢谦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探究。

他们知晓“渔樵散人”闻名在外,但万万没料到,这个名字竟能当得起中堂大人一句“国之柱石”!

卢谦自己也是心头剧震,瞳孔微缩。

这评价来得太过突然,远超预期!

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伯爵提名!内阁必然知晓!

自身的信息相比已抵达东洋大臣案头,甚至邓巡抚也……

他面上竭力维持平静,连忙躬身,语气谦逊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稳:

“中堂大人谬赞,致远愧不敢当!能为帝国略尽绵薄,已是草民天大的福分。”

杯壁相击,发出清脆的鸣响。

王忠堂仰头饮尽,亮出杯底,脸上欣赏之色更浓。

他那如实质般的目光扫过席间众人,最后再次落在卢谦身上,语气满是勉励与期许:

“年青人,尔等方是帝国未来之希望!当自强不息!”

他顿了顿,对着卢谦,郑重地发出邀请:

“致远,日后若到金都,务必来殷洲总督府坐坐。府内诸多将军,可是对阁下……翘首企盼啊!”

卢谦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是不显,恭敬应道:

“一定!定当拜会诸位将军,聆听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