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的阴影在蓝星凝得发沉,像一块浸了墨的云絮压在人们头顶。
可人间反倒生出种荒诞的热闹,各地的游客也越来越多。
许多人已从最初的惶惑不安中抽离,逐渐转向一种近乎释然的及时行乐。
毕竟,钱财带不走,时光留不住。
倒不如抱着 “今朝有酒今朝醉” 的念头,把剩下的日子过得鲜活些。
沈家客栈也沾了这股热闹气,长期是一房难求,需提前三日预定方能入住。
沈沛依旧每天趴在小楼窗边,以耳为目,聆听这个世界流转的色彩。
两年半的时间里,他未曾踏出海月岛一步。
那个曾经哪怕只在新闻中偶然听见,都会在他心底掀起无声的惊涛,令他心口隐隐作痛的名字,他已经许久不曾主动想起了。
像是当初他在本子上反复书写一笔一画,后来走的太急,本子忘了合上,如今已铺了满满一层灰,字迹难辨。
沈沛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了。
但每每听到风铃响时,他都能清楚的辨认出——这不是记忆里的回响。
浮尘越厚,越像时光织就的屏障,将字迹与当下隔成两个世界。
字迹只是藏得更深了,但它就此消失了吗?
若不亲手拂去那层时光的灰,连当初执笔书写的人,也说不清那些心事,究竟是真的消散,还是仍在等待一个被看见的瞬间。
沈沛常想,如今的每一天,便是他余生的日复一日。
正如当初窥见的未来一隅那般,他会一个人走下去,等年迈的父母闭了眼,他的身后就只剩空荡荡的风。
但那一幕中,他仍拥有着一双独一无二的蓝金异瞳。
可如今,他的世界早已失去了色彩。
那么,未来还会一样吗?
新历215年10月28日。
常年被温柔日光笼罩的海月岛,迎来一个罕见的雨天。
海岛被氤氲水汽包围,竟透着一股遗世缥缈之风。
沈沛靠在窗边,静听雨珠轻叩屋檐。
楼下大堂里,几个姑娘的抱怨声顺着风飘上来——
“这雨什么时候才停啊?”
“不是说海月岛从不下雨的吗?百年不遇的天气都被我们碰上了,绝了。”
“但我们是专门过来看日落和月色的......现在只能在客栈喝下午茶吗?”
“......”
沈沛不由得微微一笑。
对游客来说,这场雨扫了兴,煞风景。
可对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岛民来说,这雨本身就是风景——
是久旱逢甘霖的温柔,是岛与海的私语,是藏在日光里的小惊喜。
它像一道天然屏风,将喧闹的海月岛隔成两个世界——
雨幕中奔跑嬉戏的本地人,与客栈中静坐品茶的旅人。
沈沛小跑着下楼,作为本地人,他也想出去淋一淋,沾的一份幸运。
前厅吧台,正在值班的小林见他下来,连忙起身:“阿沛哥,你要出去啊?”
沈沛没停脚,径直掠过吧台。
风从门外涌进来,带着雨后泥土的腥甜,裹着他的声音飘回来,“嗯,给我妈说一声哦。”
他身后的柔白绸带被风轻轻扬起,擦过吧台的木质边缘。
小林还没来得及应声,就见他的大长腿已经迈过了门槛。
白衬衫的肩头瞬间被雨丝沾了点湿,却透着股少年气的轻快。
她只能踮着脚扯着嗓子叮嘱:“你慢点,当心啊。”
“知道啦。”尾音被风吹散,混在雨打树叶的声音里,渐渐远了。
二人的交谈,吸引了刚才在大堂抱怨天气的小姐妹的注意。
几人对视了一眼,脸上是按捺不住的笑意。
“卧槽,那谁啊?好帅!”
“听他们对话,应该是这家店的小老板咯。”
“白衬衫、粉金色头发,声音也好听,完美踩在我的xp上,谁懂?”
“可惜,他的眼睛好像看不见?”
“但你发现没?这完全不影响他走路诶。而且蒙着眼的样子……反而更让人心动了好吗,有种神秘的故事感。”
“可是他们为啥都往外跑啊?上赶着淋雨吗?”
“......”
几人小声嘀咕着,目光还黏在门外雨幕里那个逐渐模糊的背影上,没注意到客栈的门又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身着考究西装的男子走入店中。
他戴着黑色墨镜,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头上还压着一顶黑色棒球帽,几乎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可单是挺拔的身形、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面料,就透着股难以忽视的气场。
和客栈里穿休闲装的游客、岛民格格不入,像从另一个精致却冰冷的世界来的人。
小林立马收敛了方才的随意,露出职业的微笑,“先生,您是要住店吗?”
男子沉默着,并未第一时间回话。
静默片刻,他才取出手机输入文字,并转换为电子语音播放,“请问,还有房间吗?”
这一瞬间,小林脸上出现一丝诧异,很快又被职业微笑取代。
“先生,您运气真好!因为下雨,刚刚一位客人退了房,目前就剩这唯一的一间了。”
男子点了点头,将身份信息递了过去。
递证件的手,指尖的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小林接过一看,姓名那一栏写着 “景初云”。
名字很好听,像清晨刚散开的云,干净又温柔,和他身上的冷硬气场完全不符。
登记好后,小林将房卡递过去,“景先生,您的房间在二楼,上楼左转第一间就是。”
景初云接过房卡刚准备上楼,又突然转身问了句,“请问,你们还提供导览服务吗?”
他话中的‘还'字,让小林好奇了起来。
她笑着问道:“小店提供导览服务那都是两年前了,景先生是以前来过吗?”
景初云点了点头。
他也从小林的话中听出来了,现在没有这项服务了,索性也不追问,径直上楼去。
其实他早就知道这项服务停止了,两年前就知道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像在找某个早已失效的借口,想再靠近点什么。
景初云转身上楼的瞬间,大厅又传来了刚才那几位小姐妹的窃窃私语。
从景初云走进客栈的那一刻,她们的目光就已经投了过来,一直在他身上驻足。
“啊呀,好可惜,没看到脸。”
“但凭我阅人无数的经验,这身形绝对是个大帅比。你看他的肩宽、腰臀比,标准的衣架子。”
“未必哦,也可能是个'虾系男友'。脸遮那么严实,要么是个名人,怕被人认出来。”
“为什么就一定是名人,而不是怕被追债的呢?”
“你看他那一身质感,像是缺钱的样子吗?”
“是哦.....可惜是个哑巴。”
“这年头的帅哥都怎么回事,不是瞎就是哑......”
“别提了,我还在为刚才粉毛小瞎子耿耿于怀,你别戳我心窝子。”
正走上楼梯的景初云,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
那几个女孩的声音压得极低,远在吧台的小林或许听不真切,但于他而言,却字字清晰,犹如耳语。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几秒后才慢慢松开,继续朝楼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