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君毅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天地法则的威压,不容置喙地落下判决:
“时辰不等人,让他躺上去。”
他指尖轻点,目光落在那具躯壳上,补充道:
“肉身重塑,灵气初生,若魂魄不及时归位,这天地间最完美的容器,也会沦为凡物。”
“届时再想复活,便是逆天而行,难如登天。”
夜阡绝闻言,眼中厉色一闪,随即对扶云程的魂体厉声催促:
“还愣着做什么!”
扶云程的魂魄本就虚弱,被这威压一慑,再无半分犹豫。
那道半透明的虚影如同一缕青烟,无声无息地飘向躯体,缓慢地沉入其中。
就在魂体与肉身接触的刹那,那具原本沉寂的躯体,指尖微微一颤。
墨君毅见状,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祭出乾坤镜,镜面流转,一道璀璨如烈阳的金光从中喷薄而出,精准地笼罩住,躺在地上的整个人。
金光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液态的熔金,缓缓流淌,不断冲刷、打磨着那具融合中的身体。
殿内温度骤升,灵气翻涌如潮。
一炷香的时间,在死寂与光芒中悄然流逝。
当金光如潮水般退回乾坤镜时,玄冰台上的身影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随之起伏。
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先是迷茫,随即化为劫后余生的清明与震撼。
他挣扎着坐起,低头看着自己全新的、充满力量的双手,随即毫不犹豫地翻身下台,双膝重重跪倒在地。
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扶云程,谢帝君、魔神再造之恩!此恩此德,永世不忘!”
一旁的猪老四,看得目瞪口呆。
他那张胖脸上,先是写满了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爽朗到近乎失态的大笑:
“哈哈哈……神了!真他娘的神了!”
他一拍大腿,指着扶云程,激动得浑身肥肉都在颤。
“死了好几年的人,居然还能活蹦乱跳地站起来!”
“俺老猪活了几百年,今天才算开了眼,见了真佛!”
他的笑声在鞍山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墨君毅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他,最后落在扶云程身上。
那目光不带一丝情绪,却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心悸。
他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今日之事,是机缘,亦是禁忌。”
他顿了顿,视线再次锁定猪老四。
“从你们口中吐出一个字,这世间,便再无你们容身之处。”
猪老四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扶云程更是脸色煞白,他与猪老四对视一眼,双双将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我等一定守口如瓶,若有半句泄露,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墨君毅唇角勾起一抹淡笑,那笑意浅淡却足以驱散地府的万载寒霜。
“走吧!”
他声如玉石相击,清越而悠扬。
“地府非久留之地,该回阳间了。”
夜阡绝、扶云程、猪老四,三人肃然拱身,齐声应道:
“是!”
只见墨君毅广袖轻挥,并无惊天动地的声势,却仿佛撕开了空间的帷幕。
一扇由纯粹光芒构成的门户,在他面前豁然洞开。
门后,是刺目的光亮与温暖的气息。
墨君毅当先一步踏入,身影没入光中。
夜阡绝、扶云程与猪老四,不敢有丝毫迟疑,紧随而入。
刹那间,周遭的阴冷死寂被彻底剥离。
一股带着暖意的光流温柔地洒在脸上,如同母亲的手,抚慰着每一寸肌肤。
扶云程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眶已然湿润。
他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
空气不再是地府中腐朽与绝望的混合物,而是混杂着湿润泥土的芬芳、青草的鲜嫩与野花的甜香。
这股气息涌入肺腑,仿佛要将他枯寂的灵魂重新灌溉。
他颤抖着抬起头,望向那片久违的、湛蓝如洗的天空。
阳光穿过眼睫,在他的视野中留下斑斓的光晕。
边,是微风拂过林梢的沙沙声,是远处不知名鸟儿的清脆啼鸣——
这些在地府中被遗忘的、名为生命”的背景音,此刻却成了世界上最动听的交响乐。
目光所及,是鞍山。
可这又怎会是地府中,那座死气沉沉的鞍山?
眼前的山峦,被浓郁的翠绿所覆盖,每一片叶子都仿佛在阳光下闪耀着生命的光泽。
这里,万物生长,生机盎然。
夜阡绝的目光落在扶云程身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仿佛能洞悉人心。
他并未直接提及惨剧,而是用一种近乎闲谈的口吻,缓缓道:
“你沉睡的这些年,有个不长眼的魔魂,鸠占鹊巢,借你的身躯,在鞍山造下无边杀孽。”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魂灵扇的扇骨,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亲自动手,拧断了它的脖子。”
“毕竟,这副躯体,我还要还给你,总不能让它带着一身伤。”
这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让扶云程背脊生寒。
他仿佛能看到那冷酷的一幕。
夜阡绝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自嘲:
“至于我……也曾被那该死的散离术所困,做了些糊涂事。”
“也正是在那时,我将丘初春逐出魔界,将圣使之位给了你。”
他看着扶云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如今,这世上除了老四、墨言,便再无人知晓你的秘密。”
“所以,扶云程,你不仅‘复活’了,你依然是魔界圣使。”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声音虽轻,却重若千钧:
“我,信你。”
“你可……别让我失望。”
这句“我信你”,比任何封赏都更让扶云程心神剧震。
他猛地双膝跪地,额头几乎触碰到地面,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魔神再造之恩,云程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此生此世,愿为魔神效死,绝无二心!”
夜阡绝闻言,用魂灵扇轻轻抬起扶云程的下巴,让他对上自己的眼睛。
随即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一丝满意与玩味:
“哈哈哈……起来吧!”
“魔界不需要一个,只会跪地的圣使。”
他收起扇子,转身望向远方,恢复了那副睥睨天下的姿态:
“你去魔神殿,替我镇住魔都。”
“我带老四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也该清理清理了。”
扶云程肃然起身,抱拳躬身,声音坚定如铁:
“属下领命!”
“定当拱卫魔都,静候魔神回归!”
墨君毅唇角微扬,那抹笑意淡如云烟,却仿佛能令天地失色。
他并未看夜阡绝,目光悠远地投向天际,声音平和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夜陌,你的路,自己走。”
“但天塌下来,有我。”
话音落下,他甚至没有等待夜阡绝的回应,身影便开始变得虚幻,如同投入水中的墨画,缓缓晕开,最终消散于无形。
没有风,没有光。
他来时无声,去时无痕。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夜阡绝的一场幻觉。
唯有那句“天塌下来,有我”,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回响在夜阡绝的魂灵深处。
他缓缓收拢魂灵扇,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与肃然。
对着墨君毅消失的虚空,深深一揖。
这一拜,不为臣服,而是敬那通天彻地、却又云淡风轻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