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张涵吗?”
“我是张涵,李主任有什么指示?”
“现传达市政府紧急通知。”
李主任的语速突然加快,像是在念纸上的字,一个停顿都没有:“所有基层行政、执法单位,即刻全员动员,优先调集人手支援南郊贫民区秩序维护。街道办那五个联防队员已经在楼下集合了,你马上带你队剩下的人回街道办汇合,十分钟内必须到,不能延误。”
李主任,这……”张涵的声音陡然顿住,神情呆滞,刻意放缓语速,清晰地报出当前困境,“我队目前仅余两人,算上我共三人,且三人皆在先前处置中负伤,行动多有不便。更重要的是,红光街的现场收尾尚未完全结束,关键点位还需我们衔接……”
张涵同志!”
李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电流杂音都跟着尖了些,“只要没有达到丧失行动能力的程度,就必须执行命令!现场收尾工作已协调属地派出所接手,无需你们留驻。”顿了顿,背景声里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根据通知要求,单位在职男性工作人员,不论岗位均需全员上街参与秩序维护。特殊时期,个人困难需服从整体部署,要克服,不能临阵退缩,更不能讲条件!”
电话挂断的忙音“嘟嘟”响起时,张涵还维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
身旁的赵长峰见他神情不妙,小心翼翼询问道:“张队,咋了?”
张涵缓缓放下手机,无奈道:“市政府紧急调令,联防队全员回街道办汇合,支援南郊。”
赵长峰猛地睁大眼睛:“就你们这几个,去了有什么用啊?”
“没有用也得去,谁让我们是吃公家饭的?”
张涵故作洒脱道,话音刚落,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条群消息提醒。
点开一看,不知何时被拉进了“街道办工作群”,李主任直接发了张截图。
上面是市政府通知的电子版,下面还附了行李主任的手写备注:“所有人员务必按时到岗,迟到或缺席者,一律开除公职,从严从重处理!”
赵长峰凑过来看了眼,倒吸一口凉气:“这李主任也太绝了,一点余地都不留?”
“不是他不留余地,是这难民的事,容不得留余地啊!”
张涵望着远处天际线,第一次觉得手里的棍没了分量。
没心思再跟赵长峰掰扯,抬眼看向路边的老徐。
那老小子正蹲在路边,哎呦哎呦的叫着苦。
南郊贫民区的严峻,单从眼下动员就能看出,已经十万火急,不然不会调动他们这点残兵败将过去填坑。
20万人以上的暴动本就不是小事,更别提明天就是阅兵,大战的气息早飘在城里了。
这种时候,血腥镇压想都别想。
既要压下乱子,又得护着“安稳”的面子,条条框框卡着,比单纯的冲突难处理十倍。
但论其根本,本质上是平民对政府的不信任,不放心。
返程的路上,张涵走在最前面,步子不快,却也不慢,像是有意给后面的人留点空间。
老徐和另一个联防队员刘哥落在后头,隔着五六步,脚步声故意拖得拖沓,脑袋挨着脑袋,嘴皮子动得飞快,还时不时往他这边瞟两眼。
张涵心中暗笑,故意放慢脚步,断断续续听见几句。
“要不咱别干了?这才几百人的小乱子就折腾成这样,到了南郊……”
“命要紧啊!咱俩就是合同工,每月那点工资,犯不着把老命搭进去!”
“人之常情!”张涵心里没波澜,反倒觉得正常。
老徐快45了,刘哥更不用说,虽然是本地人,却也是编外,没那么多“编制内的责任”挂在嘴边,上班就是为了糊口,真要让他们赌上命去拼,谁能不怵?
走到街道办拐角时,老徐突然快走两步追上张涵,搓着手嘿嘿笑:“张队,咱到了那边……是不是能跟防暴队靠得近点?我这脑袋上挨了几棍,现在都晕着呢。”
张涵看了眼他头上的大包,笑道:“看安排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转过拐角,街道办门口停着两辆金杯面包车。
车灯开着,发动机“嗡嗡”地怠速运转,排气管有节奏地“突突”冒着热气。
看这动静就知道是烧汽油的,比冬天动不动就掉链子的电动车靠谱多了。
车门已经拉开,里面黑压压坐了十个人。
五个是街道办的联防队员,另外五个则是身穿城管制服的男人,每个人胳膊上都套着个鲜红的红袖箍,上面印着“秩序维护”四个字。
李主任站在车旁,手里拿一张打印名单,挨个打钩。
“张涵,你们三个上二号车,后排挤一挤。”
老徐刚张开嘴,想说自己头疼,能不能找个靠窗的位置。
李主任像是早看穿他的心思,没等他出声就补了句:“别想请假,也没调休,现在就上车。”
老徐的话咽回肚子里,只能蔫蔫地跟着张涵往二号车走。
张涵坐进最后一排,左边是缩着肩膀的刘哥,右边是个三十来岁的城管,制服领口敞着。
确认人数到齐后,车门“哗啦”一声合上,冷风被关在外面,却把满车厢的局促憋得更明显。
司机没看后视镜,挂挡踩油门一气呵成,车厢里的安全带提示音“嘀嘀”响个不停,他却随手按了静音,方向盘转得又快又猛。
沿途两侧的风景飞快掠过,从红光街道到贫民区本就不到10公里,就算这会儿绕了封路的路段,也没多远。
车刚驶上城市快速路,旁边城管胸前别着的对讲机突然“滋啦”响了两声,接着跳出个沙哑的男声:“应急三组,实到11人,完毕。”
那声音刚落,又有好几个频道的声音挤进来,有报人数的,有问路线的。
车厢里原本的安静被打破,细碎的嘀咕声渐渐冒出来。
前排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城管先忍不住了:“咱这……不会直接被派去一线吧?我才跟我媳妇说,就去帮着劝劝人,维持维持秩序,要是真要动手……”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城管接了话,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谁说不是呢?刚才来的路上,我看见路口的武警,都背着枪站在那儿,那阵仗哪像是维持秩序?咱就手里这根棍,真遇上乱的,能顶啥用?”
张涵侧目扫了眼刘哥,这小子缩在角落,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跟着说两句。
又瞥见张涵在看他,赶紧把话咽了回去,只偷偷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屏幕亮了下,是他媳妇发的消息,问他啥时候回去,他犹豫了半天,又把手机按黑了。
11点46分,车刚过南二环,连续低沉的“嘭嘭”声突然传过来,那声音闷得慌,却格外清楚。
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没人说话,但每个人都知道,那是枪声。
没隔几秒,又传来几声更远的爆炸声,震得车窗玻璃轻微发颤。
刚才说话的年轻城管脸色更白了,声音发颤:“我们……不会真要去一线吧?”他这话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问所有人。
司机在前排突然插话,眼睛盯着前方:“刚才广播里说,南郊外围的路口都封了,咱们走临时开的便道,到了地方下车就得跑,慢了可能进不去。”
“妈的,怎么比跟感染者干架还他妈慌?”
张涵坐不住了,屁股在座椅上挪了挪,右手牢牢摁在腰间的手枪上。
道路上已经没有了车来车往的模样,只有风吹着路边的垃圾袋在路面上滚,发出“哗啦”的声响。
而往日里这条通往贫民区的路,却热闹得能让人嫌吵。
从清晨到傍晚,小卡车、电动蹦蹦车挤得满满当当,车斗里堆着冒尖的米面油、皱巴巴的旧衣物,还有些用黑布蒙得严严实实的竹筐……
至于为啥这么热闹?
根子就在贫民区缺物资。
政府管着20多万人的吃喝,哪能顾得过来?
缺口一出来,就有人钻了空子。
导致一块干硬的面包能卖到城里的三倍价,一袋普通的大米翻着番卖都有人抢。
毕竟在这,饿肚子是常有的事,能买到东西就不算亏。
更见不得光的生意也藏在这些车流里,人口买卖早就在暗地里冒了头。
好看点的女人,明码标价一万军券,说是“买回去就能当老婆”,还打包票“不会跑”。
其实谁都知道,那些女人要么是家里穷得活不下去,要么是被人从别的地方拐来的。
到了贫民区没依没靠,只要能有口饭吃、有个地方躲风雨,根本没力气跑。
要是遇上年轻、还带着“处女”名头的,价格就得往上翻一倍,最少两万军券,还得提前跟中间人预定。
城里不少富人就认这个,提起贫民区的女人总带着一脸嫌恶:“没那层膜的,谁知道以前是不是在贫民区做鸡的?”
他们住在干净暖和的房子里,吃着精致的饭菜,却忘了那些女人在贫民区里,连块能避雨的破帐篷都难有,晚上只能缩在冰冷的墙角睡觉。
可现在,那些逐利的商人、做人口买卖的混混,全都不见了踪影。
路面上空得能看见远处的尘土,只有他们这两辆金杯车在往前开,像在一条没人的死路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