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最后的料峭,拂过倾云阁的飞檐时,顾云芷正望着窗棂上渐渐浓起来的夜色出神。陵希的身影消失在角门暗影里不过半盏茶功夫,顾云夕已悄步回禀,将披风搭在她肩上:“长姐,陵将军走远了。”
“他去了哪里?” 顾云芷指尖摩挲着袖口的缠枝莲纹,声音低得像融入暮色。
“按您的吩咐,暗卫只跟到西城渡口便回来了,陵将军上了艘普通货船,方向…… 像是往辰王府外港去了。” 顾云夕垂眸,“只是郑文斌此人,为何会出现在辰王府?又为何要引陵希过去?”
顾云芷转过身,烛火在她眼底跳跃出冷冽的光。郑文斌 —— 这个名字像根细刺,扎在她记忆深处。那是前镇北将军麾下最桀骜的副将,当年随顾绍城(靖安公)征战漠北时,曾因私放战俘被父亲杖责二十,却在镇北军覆灭之夜离奇失踪。民间传言他贪生怕死降了北狄,唯有顾云芷知道,父亲临终前曾攥着她的手,哑声说 “郑文斌…… 玉佩……”
“目的?” 她轻轻嗤笑一声,走到地图前,指尖点在辰王府的标记上,“无非两种可能。一是为白雯娇报仇。当年他与白家嫡女有婚约,白雯娇却因卷入太子党争被赐死,他若还活着,恨的必是太子一系。”
顾云夕心头一震。白雯娇之死,明面上是触犯宫规,暗地里谁都知道是太子为固权而弃的棋子。若郑文斌真为此事归来,那辰王府……
“其二,” 顾云芷的指尖滑向辰王的名字,“便是扶辰王上位。辰王母族势弱,近年却频频与江湖势力勾连,郑文斌若带着镇北军旧部投诚,辰王便有了撬动储位的筹码。”
可她话锋一转,眉峰蹙起:“但他为何要引陵希去辰王府门口?陵希虽是武将,却无实权,更非太子心腹。郑文斌若想搅乱局势,该去引更关键的人物,比如……” 她顿住,目光扫过地图上太子府的标记。
“或者,” 顾云芷忽然想到什么,“此事与肖睿渝有关?”
肖睿渝 —— 那个总在京城权贵间游走,看似闲散无争的安远侯世子。顾云芷曾在宫宴上见过他几次,此人眼波流转间总藏着三分算计,偏偏又能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 harmless 的风流公子。
顾云夕还想再问,却见顾云芷摆了摆手:“夜深了,先歇息吧。辰王府和肖睿渝那边,加派人手盯着,尤其注意郑文斌的动向。”
三日后,宫中忽然传来曾妃临盆的消息。紫宸殿的钟声敲过三下,太子府便如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忙碌起来。各院管事小跑着传递消息,厨房的烟火彻夜未熄,连平日里最沉稳的周先生,也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主子,马车备好了。” 小厮阿福压低声音,将一件黑色披风递过来。披风料子普通,帽兜却做得格外深,足以遮住整张脸。
周先生接过披风,抖开时袖口露出一截暗金色的里子 —— 那是他多年前随太子游历江南时,一位富商赠送的,虽不起眼,却透着股不易察觉的贵气。他将帽兜拉起,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阴影里精光四射的眼睛:“太子那边可有动静?”
“回先生,太子爷在书房批了一下午奏折,刚去给曾妃请安了,府里暂时脱不开身。” 阿福扶着他上了停在后门的乌篷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厢内光线昏暗,周先生靠在锦垫上,眉头紧锁。今日午后,他因一件小事被太子严厉训斥,那语气里的不耐烦像根针,扎得他心口发疼。更让他不安的是,傍晚时分,他的心腹探得消息:顾云芷竟然派人救了郑文斌的独子郑文斌,还将其藏在顾府别院!
“先生,咱们真不告诉太子爷?” 阿福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渐渐稀疏的人流,“顾大人此举,分明是插手军务旧案,怕是……”
“住口!” 周先生猛地打断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你以为太子会信吗?如今顾云芷是什么身份?镇国公主,手握燕州兵权,又是当年舍命救过太子的‘恩人’!” 他冷笑一声,指尖狠狠掐进掌心,“我若此时去说顾云芷私放钦犯之子,太子只会觉得我是嫉妒她得宠,是心量狭小!”
他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当年顾云芷在猎场替太子挡下刺客那一箭,人人都道她情深义重,唯有周先生在事后细细琢磨 —— 那刺客的身手、路线,乃至箭矢的角度,都透着一股刻意。如今想来,那分明是个局!一个让太子从此对顾云芷深信不疑,甚至心生愧疚的局!
马车在颠簸中前行,周先生望着窗外掠过的黑影,眼神渐渐变得狠厉。他辅佐太子多年,深知太子性格多疑却又耳根软,而顾云芷,这个女人的手段和心智,比她那战无不胜的父亲顾绍城更要狠辣三分。大靖的朝臣们怕顾绍城的刀,如今却开始怕顾云芷的智。
“先生,咱们到了。” 阿福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马车停在京城南城一处不起眼的大院前。院墙是斑驳的土黄色,门口连个门匾都没有,唯有两株歪脖子槐树在风中摇曳。周先生整理了一下披风,由阿福扶着下车。刚叩响门环,门便 “吱呀” 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周先生?” 老者声音嘶哑,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侧身让他进去。
穿过窄窄的回廊,便是一个不大的庭院。廊庑下站着个穿白衣的年轻谋士,见到周先生,立刻拱手行礼:“周先生大驾光临,我家公子已等候多时。”
周先生没说话,只是打量着这个院子。院子里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枫树,叶子稀疏,透着股说不出的凄清。
这与他想象中肖睿渝的做派截然不同 —— 那个安远侯世子,平日里出入皆是高门大院,衣饰车马无一不精,怎会在如此寒酸的地方与人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