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纪胤礼。你竟敢弑君。”假太子滚倒在地,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又惊又怒,指着纪胤礼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尖利刺耳,那模仿的太子腔调彻底崩坏,露出了粗粷难听的本音。
纪胤礼一击不中,刀势未收,顺势横扫。刀光匹练般卷向殿中那座燃烧的紫铜丹炉。
“哐当——。。。”
震耳欲聋的巨响。沉重的紫铜丹炉竟被这狂暴的一刀硬生生劈得离地飞起,狠狠砸在旁边的巨大石柱上。炉盖崩飞,炉身凹陷变形,里面燃烧了大半的诡异药材、粘稠的丹液和滚烫的炭火如同火山喷发般四散飞溅。
暗红的炭火,腥臭的液体,焦黑的残渣,泼洒得到处都是,瞬间点燃了殿内的帷幔和经幡。浓烟滚滚,火光骤起。
“啊。我的丹。我的长生药。。”假太子看着自己费尽心机、耗费无数心血才炼制到关键处的丹炉被毁,发出了一声比刚才更加凄厉绝望、如同野兽濒死的惨嚎。他脸上的青灰死气彻底被一种疯狂的、毁灭一切的赤红取代,那眼神里的最后一丝理智也燃烧殆尽。
“我要你死——。纪胤礼。我要把你碎尸万段,炼成我的药渣。”他彻底癫狂了,再不顾忌身份暴露,猛地从宽大的袍袖里抽出一柄淬着幽蓝寒光的短匕。
那匕首造型奇诡,一看便是淬了剧毒。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不管不顾地朝着纪胤礼猛扑过来,动作竟然带着几分阴狠刁钻的章法,显然也是练过的。
纪胤礼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面对这状若疯魔的扑击,身形不退反进,手中长刀化作一片绵密的刀网,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精准地格开对方每一次毒辣的刺击。火星在幽暗的大殿里迸溅,照亮两张同样杀气腾腾的脸。
假太子招式狠毒,专走下三路,匕首翻飞,蓝汪汪的刃口几次险险擦过纪胤礼的衣襟。纪胤礼刀法大开大阖,刚猛霸道,每一刀都带着千钧之力,逼得对方连连后退,但那假太子如同打不死的水蛭,仗着身法滑溜和一股不要命的疯劲,竟一时缠斗不下。
燃烧的帷幔发出噼啪爆响,火势渐大,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翻滚的烟尘中,两道人影快得只剩残影,刀光匕影交错,每一次碰撞都带着刺耳的锐鸣和致命的杀机。
就在两人缠斗到最激烈的时刻,一道清越柔婉的女声,如同穿透迷雾的月光,清晰地响在混乱的大殿门口:
“夫君,我带了份‘大礼’,想必这位‘太子殿下’,会很感兴趣。”
是晏芙蕖。
她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殿门处,火光在她身后跳跃,给她素雅的衣裙镶上了一道跃动的金边。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神情,仿佛眼前不是你死我活的厮杀,而是自家后花园的寻常景致。
她甚至轻轻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鬓角,动作从容不迫。而她身后,两名纪胤礼的亲卫正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穿着宫中内侍服饰的人。
那人形容枯槁,面如死灰,看到殿内缠斗的两人,尤其是那个状若疯魔的假太子时,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恐,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假太子正拼尽全力格开纪胤礼劈向他肩胛的一刀,猛听到芙蕖的声音,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当他看清那个被押着的内侍时,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
他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疯狂、暴怒、狠毒,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见了鬼似的、深入骨髓的惊骇和难以置信。那眼神,仿佛看到了自己精心构建的堡垒轰然崩塌,露出了底下最不堪的深渊。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嘶响,握着毒匕的手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
高手相争,只争刹那。
就在他心神失守、动作凝滞的这电光火石间。纪胤礼眼中寒芒爆射,一直隐而未发的左手如同毒龙出洞,五指如钩,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假太子持匕的右手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
“啊——。”假太子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淬毒匕首“当啷”一声脱手坠地。纪胤礼没有丝毫停顿,扣住他手腕的左手猛地向下一拧一拉,右腿膝盖如同攻城锤般狠狠顶向对方因剧痛而暴露出的胸腹空门。
“噗。”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骨骼碎裂的细响。
假太子如同一个被抽掉了骨头的破麻袋,整个人被这一记凶悍的膝撞击得离地飞起,口中鲜血狂喷,混合着破碎的内脏碎块,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血线。
他重重摔在满是香灰、炭火和污秽的地面上,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像只濒死的虾米,只剩下抽搐和嗬嗬的倒气声,再也爬不起来。
纪胤礼看都没看地上那摊烂泥,一步跨过,径直走向门口的晏芙蕖。他身上的煞气还未散尽,玄色披风沾染了点点血迹和烟灰,但看向芙蕖的眼神,却瞬间柔和下来,带着一丝询问。
芙蕖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浅笑,目光转向地上那还在抽搐的假太子,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这位‘殿下’的易容之术,确实足以乱真。可惜,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她顿了顿,从宽大的袖中,缓缓抽出一卷用明黄锦缎包裹、系着玄色丝绦的卷轴。那锦缎在摇曳的火光下,流转着只有皇家才配使用的、尊贵无比的明黄色光泽。
她纤细的手指,不紧不慢地解开丝绦,将那卷轴在纪胤礼面前,徐徐展开。
“真正的太子殿下,此刻正安然无恙地在陛下病榻前侍疾。陛下清醒片刻,亲笔写下了这份手谕。”芙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弥漫着血腥、焦臭和烟尘的大殿里,如同定海神针,压下了所有混乱的杂音。
那卷轴彻底展开。火光跳跃着,映照出上面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迹,还有最下方,那方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鲜红如血的朱砂玉玺。
纪胤礼的目光落在玉玺上,瞳孔骤然收缩。那浓烈的红,像一道血色的闪电,劈开了所有迷雾,也映亮了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陛下醒了。
这个念头带着千钧之力撞进脑海,震得他耳畔嗡嗡作响。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向那张垂着明黄帐幔的龙榻。帐幔低垂,纹丝不动,隔绝了内里的情形,只有一片死寂,与他记忆中这月余来的每一天并无二致。
可这血……从何而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纪胤礼内里的中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脊上。御书房内明明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温暖如春,他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那几乎要破腔而出的惊悸。
他纪胤礼,当朝首辅,陛下昏迷期间代掌国政,权柄煊赫。这看似稳如磐石的局面,全系于龙榻上那毫无声息的人。陛下若真醒了……
他这月余代行皇权,批阅奏章,调动军机,甚至不动声色地剪除那些依附于其他皇子、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爪牙……桩桩件件,落在刚刚苏醒、疑心病极重的帝王眼中,会是什么。
僭越。权臣。狼子野心。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颤。他猛地想起昨日午后,自己还以陛下“龙体未愈、需静养”为由,强硬地驳回了太后召见宗亲议事的懿旨。
更想起三日前,他力排众议,将拱卫京畿的西山大营兵符,从摇摆不定的兵部尚书手中,转交给了自己一手提拔、绝对掌控的北衙禁军副统领。
这些举动,在当时的情势下是必要的铁腕维稳,是为了防止朝局在陛下昏迷期间彻底崩坏,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势力分食。可若陛下醒了……这些在他昏迷时进行的、越过他意志的“必要之举”,每一桩都足以成为悬在他纪胤礼头顶的利剑。
陛下……会怎么想?会怎么看。
纪胤礼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仿佛堵在了喉咙口。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从龙榻移回那方染血的玉玺。血迹的来源……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玉玺是被供奉在御案上的,寻常人绝无可能触碰。血迹新鲜,尚未干涸……最大的可能,是陛下自己。他或许在某个极短暂的清醒时刻,试图起身,试图触碰这象征权力的重器,却因极度虚弱而……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还是……咳出了心头之血?
无论哪种,都指向一个令人心胆俱寒的事实——陛下不仅醒了片刻,而且,他心中必有极重的念头。这念头强烈到让他不惜以血染玺。是愤怒?是对他纪胤礼的猜忌?还是……对某种迫在眉睫威胁的警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龙榻的方向,极其微弱地,传来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布料摩擦声。
纪胤礼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如同最警惕的猎豹,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顶点。他屏住呼吸,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锁定那厚重的帐幔。
然而,那声音之后,再无异响。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垂死之人的一次无意识痉挛。
纪胤礼的心,却沉得更深了。这死寂,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不安。陛下醒了,却选择装睡?这比直接醒来,更显凶险万分。他在等什么?在观察什么?在积蓄力量?还是……在布一个局?
冷汗沿着纪胤礼冷峻的鬓角滑落。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做出反应。这御书房,这深宫,从此刻起,已不再是安稳的权柄中枢,而是步步惊心的修罗场。
“来人。”纪胤礼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御书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的音调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寒穿透力,瞬间刺破了门外内侍们昏昏欲睡的神思。
守在门外的大太监王德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显然也被首辅大人这突如其来的冷厉惊得不轻。“相、相爷?您有何吩咐?”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
纪胤礼看都未看他一眼,目光依旧锐利如刀,扫视着整个御书房,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仿佛要找出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他的声音平稳,却字字带着不容违抗的压力:
“传本辅谕令:其一,自即刻起,承乾宫内外所有宫人、侍卫,无本辅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出。违者,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其二,陛下龙榻十步之内,除本辅与太后、皇后亲临,任何人不得靠近。其三,宣太医院院正张景和,携所有当值太医,立刻前来候旨。就说……陛下龙体似有反复,需再次会诊。”
“是。是。奴才遵命。”王德海吓得浑身筛糠,连连磕头,连滚带爬地出去传令。承乾宫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死寂被打破,压抑的脚步声、低沉的传令声、宫人们惊恐的吸气声交织在一起,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迅速弥漫开来。
纪胤礼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如孤峰。他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龙榻方向,那帐幔之后,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气息,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他心头冷笑更甚。
加强宫禁,隔绝内外,是防止陛下苏醒的消息泄露,更是防止有心人趁虚而入,也防止陛下……在虚弱之时被他人操控。尤其是那位心思深沉的太后。
至于宣太医……既是表面功夫,给可能存在的眼线看,也是真真切切的试探。他要看看,当太医靠近,那位“沉睡”的陛下,还能不能装得下去。
就在承乾宫内的空气绷紧到极致,太医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即将踏入殿门的那一刻——
“太后娘娘懿旨到——。”
一个尖细高亢、带着宫中特有威仪的声音,如同裂帛般刺破了承乾宫压抑的氛围,突兀地响起在殿门外。
纪胤礼的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太后。她来得太快了。快得……像是算准了时机。
只见一名身着深紫色总管太监服色的老太监,手持明黄懿旨,在一队慈明宫精锐内侍的簇拥下,无视纪胤礼刚刚下达的宫禁令,竟直接闯到御书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