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承庆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如此小心,极度谨慎的争夺家族权利,竟然还是落在了父亲的眼中...
“爹,我...”
卢赤松抬手打断了儿子的辩解,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怒意,反的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五郎其实你不必做任何解释,你并没有做错,我卢氏子弟若是连这点锐气和野心都没有,如何在世家大族之中立足?”
他顿了顿,看着儿子惊愕又羞愧的表情,语气变得低沉下来。
“不过,你夺权夺得太早,如果能够在离开长安城之后再夺权,为父认为更合适一些...”
卢承庆脸上的惊愕之色更加明显了,他的注意力并不是放在夺权上,而是放在父亲所说的,离开长安城上!
“父亲何出此言?”
他转念一想,忽然想起了河东老家的事情。
看来父亲也已经听说,阎立德走马上任河东到巡察使,以及那几家人都派了得力干将前往河东的消息了。
“父亲,孩儿以为,回河东的事情能操之过急,毕竟朝中的大臣还在为我卢氏摇旗呐喊!”
卢赤松冷笑一声,语气之中满是嘲讽的说道:“那些人喊的再凶,也无非是在维护他们自己的体面,打击柳叶这个异端罢了。”
“你还能指望他们为我卢氏出多少力?”
“陛下想要保柳叶的心思,昭然若揭,从西征军的表现上,就可以看出,长安已成了柳叶的盘中之局,我们留在这里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等着被他用各种手段绞杀罢了。”
“是时候离开了,回到河东,那里才是我卢氏的根基,也只有回到河东,才有放手一搏的资本!”
卢承庆心中明白了几分,但想起西域的巨大利益,仍旧有些不甘心。
“可西域那边...我们与突厥人,甚至于和大食人,都早已建立起联系,眼看着三十万大军合围,西征军覆灭在即,此时离去,岂不是将唾手可得的利益拱手相送?”
“突厥人和大食人许诺给咱们的商路份额...”
卢赤松缓缓摇头,语气冰冷之中还带着几分无奈。
“不会赢的...”
卢承庆失声说道:“什么?!”
“那可是三十万对两万,就算程咬金他们再厉害,也不可能弥补人数上的巨大差距...”
他无法相信,父亲会下这样的断言。
卢赤松缓缓起身走,淡淡的说道:“跟人数没有多大关系。”
“这些日子老夫一直早出晚归,你去一趟平康坊的醉月楼,基本上就什么都清楚了。”
“现在就去吧,看完之后立刻回来,我们该到离开长安的时候了。”
父亲语气里的凝重,让卢承庆心头发寒。
他不敢再多问,立刻起身前往平康坊。
...
醉月楼的后院别有洞天,守卫森严。
在老鸨子的引导下,卢承庆来到一个隐秘的厢房。
刚一进门,眼前的场景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十几个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汉子,或是蜷缩在角落,或是满脸绝望的躺在床上。
他们的身上布满了恐怖的伤痕,许多人缺胳膊少腿,甚至有好几个,半张脸都被烧的扭曲变形!
卢承庆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曾去见过父亲的那个西域客人,样子也是这样的恐怖!
老鸨子在一旁幽幽的说道:“五少爷,他们都是从焉耆送回来的,族中安排他们去担任内应,好不容易才捡回条命来...”
卢承庆走到一个神志还算清醒的青年人身旁,青年见到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牵动了伤口,疼的呲牙咧嘴。
“你就躺着,不要动了!”
卢承庆急忙安抚他几句。
青年揭开盖在腿上的薄布,露出的伤口堪称触目惊心。
那并不是刀砍剑伤,而是一片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痕,周围的皮肉边缘翻卷焦黑,像是被巨大的冲击力硬生生撕开的!
“五少爷,那不是人的手笔...”
青年的声音嘶哑,眼中还残留着恐惧之色。
“就那么轰的一声,如同山崩地裂的一般,眼前出现一道火光,只要是距离近的人,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战马都不例外...”
“当时我们在焉耆城,不少人都是被硬生生从城头上震下去的!”
“后来城门开了,我们也冲不上去,那简直...简直就是地狱之火!”
青年边说边咳嗽,话语断断续续,可字字诛心!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激动的说道:“那是天崩地裂呀!”
“焉耆城在西域已经称得上是雄关了,可面对西征军的铁疙瘩,城墙简直就像豆腐一样,一捅就穿!”
“火光冲天呀,太阳都看不见了,那根本就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
“我这条腿,就是逃跑的时候,被落下的巨石砸碎的!”
卢承庆看着这些宛如刚从修罗场里爬出来的同族子弟,听着他们语无伦次,却透着恐惧的话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火焰,爆炸,碎片...
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说,西征军的战果,没有丝毫意外了。
“好好休息,族中不会忘记你们的!”
卢承庆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继续温言安抚了一下这些受伤的人。
还留下了一些钱财,让老鸨子给他们买些补品,这才离开平康坊。
一路狂奔回曲江池畔的卢氏别院,卢承庆面无血色的来到竹林之中。
“父亲,孩儿都明白了,那东西...”
卢赤松打断了他的话,疲惫的闭上眼睛。
“不用再说了,准备回河东吧。”
卢承庆一下子闭上了嘴。
他默默的转身离去,看来,今晚就该走了。
收拾行李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不断回想着,醉月楼那些同族子弟,所描述的西域战场。
就那么一个个的铁疙瘩,凌空飞过来之后,无论是人还是马,都会被撕成碎片。
要是柳叶真的被逼急了,把这样的一个铁疙瘩丢到他卢氏的院子里...
想一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确实不该继续留在长安城了,而且,对于卢氏来说,长城本就已经失去了其原本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