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不知道温之余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墙壁上。
一个端坐坐在地毯边缘,失魂落魄;一个半蹲在沙发前,面色沉凝,惯常冷硬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
空气中弥漫着魔药的微苦、未散尽的紧张,以及一种沉重而复杂的寂静。
斯内普大概明白了。
此刻,无论他再说什么——安慰、解释、甚至再次强调规则?
这对于意识已经退行到自身世界深处的温之余而言,恐怕都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无法触及。
任何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要不让他睡一会儿?强制性的休息或许是目前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这个念头一起,斯内普的手指几乎是习惯性地微微一动,想取来旁边地面的魔杖。
这是作为巫师在面对极度躁动、无法沟通的人时,一种近乎本能的应急反应思路。
但指尖在半空中停滞了。
这一刻,他的思绪突然被带到一个令他熟悉又恐惧的地方。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自己的那根黑色的桦木魔杖上。
梦里的争吵和离去,还有最后的白光,让他的唇瓣微动,无意识的说出令他自己都脸色发白的咒语。
一忘皆空……
不!斯内普猛的将自己从思绪中拉回来,手指微颤。
不行。
斯内普收回了那下意识的回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那份属于“梦魇”的恐惧暂时搁置。
最终,他没有起身离开,也没有试图再用言语沟通。
他只是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沉默地注视着温之余。
过了许久,他终于做出了一个极其罕见的举动。
斯内普伸出手,动作有些生涩,甚至带着点犹豫。
最终,那只惯于用着魔杖和药材的、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落在了温之余浓黑却凌乱的长发上。
没有抚摸,只是掌心带着温热的力度,很轻地按了按,像一个笨拙的、试图传递“我在这里”信号的锚点。
这短暂的、近乎温和的接触似乎让温之余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
然而,下一秒,形势突变!
斯内普的眼神骤然一凛,那只刚刚还带着些许温情的手,猛地并指成刀。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劈向温之余毫无防备的后颈!动作干净利落,带着训练有素的力道。
“呃!”
温之余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猛地一颤。
预想中立刻昏厥的场景并未出现,他只是被打得有点发懵,下意识地抬起头。
那双灰败的黑色眼眸里充满了茫然和难以置信,仿佛在问:你干什么?
见状,斯内普的眉头狠狠皱起,黑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不解。
没成功?
他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无意间在温之余胡乱丢给他的书里,他看到过一本摊开的、带有插图的东方医学书籍。
那上面明确标注了人体后颈的某个穴位,声称重击可致人短暂昏厥。
以他的解剖学知识判断,那个位置确实分布着重要的神经和血管,理论上是可行的。
而且,他出手的角度和力道都经过精密计算,绝无偏差。
那为什么没倒?
就在温之余还处于震惊和颈部剧痛中没反应过来时,斯内普秉持着学术上的严谨(或者说固执)。
以及“必须让他立刻休息”的坚定念头,再次抬手——
又是一记凌厉的手刀,分毫不差地砍在了同一个位置!
“咳!……”
这次,温之余连哼都哼不完整了,整个人被打得向前一栽,额头险些撞上斯内普的膝盖。
他勉强用手撑住沙发的边缘,这才没彻底趴下,但眼前已经阵阵发黑,强烈的眩晕感和颈部火辣辣的疼痛交织在一起。
他抬起头,用黑糊糊的瞳孔看着斯内普,混乱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教授……是想打死我吗?因为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就因为自己坦白了骗他的事?他就这么无法接受,想亲手处理掉自己?
然而,当斯内普看着虽然摇摇欲坠但显然意识回归了半点的温之余,内心的困惑达到了顶点。
那本书是骗人的?
还是温之余的特殊体质连这种物理性击打的效果都能削弱或免疫?
两人一个捂着脖子,眼冒金星,一个盯着自己的手,陷入学术性沉思。
空气中弥漫的沉重寂静,此刻变得无比诡异。
甚至,还掺杂着一丝诡异的,难以言说的尴尬。
温之余越想越委屈。
先是冷暴力,然后是分手威胁,现在居然直接动手了?!
还是照着他以为的“弱点”连续攻击!
他可是温之余!多少人怕着求着恭敬着,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而且,施加这份委屈的,还是他最爱也最怕的斯内普教授。
剧烈的疼痛、濒死的错觉(虽然可能只是误会)。
以及积压了一整晚甚至更久的恐慌和不安,瞬间冲垮了他本就脆弱的防线。
随即,那双刚刚还一片灰败的黑色眼眸,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
然后,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安静地滚落下来。
先是无声的滑落,接着变成了细微的、压抑不住的抽泣,肩膀也跟着轻轻颤抖起来。
很快,正沉浸在“手刀催眠术为何失效”这一学术难题中的斯内普校长,被这突如其来的水患彻底打断了思路。
他一抬头,就对上温之余泪眼婆娑、写满了“你竟然打我,你还想杀我”的控诉眼神。
以及那不断滚落的、温度似乎格外灼人的泪珠。
斯内普瞬间僵住了。
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处理最血腥的暴力现场,可以冷静地应对最难缠的春竹巫师。
但面对一个突然开始掉眼泪的、尤其是这个人是温之余的状况,他的应急预案里显然缺少相关条目。
于是,魔药大师的大脑罕见地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解释那两下手刀是出于(错误的)医疗目的?
现在听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像拙劣的借口。
命令他不准哭?
这似乎只会让情况更糟。
“……你……”
斯内普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下意识地想做点什么,伸出手,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擦眼泪?
这个动作过于亲密,而且他指尖还残留着刚才“行凶”的触感。
拍拍后背?
万一又拍错地方怎么办?
于是,他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地环顾四周,最终目光锁定在茶几上的手帕上。
他一把抓过手帕,动作甚至带着点笨拙的急促,塞……或者说,几乎是杵到了温之余手里。
然后,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