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湾村的晨光裹着新翻泥土的温气,刚漫过合作社仓库的灰瓦檐角,就被屋里飘出的小米香缠了个严实。许前进踩着草叶上的露水早早就到了,把昨天擦得能映出人影的铁犁斜靠在门边,又从怀里掏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是合作社这季度的收支明细,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毛,数字旁边歪歪扭扭的小勾,是三嫂昨晚就着油灯核对时,一笔一划标的记号。
“大伙都坐,别总站着。”许前进把搪瓷缸子往长桌上一放,热气“腾”地冒上来,在微凉的空气里晕出白圈,“今个把大伙叫过来,是有桩要紧事商量——昨儿东子来找我了,说想把咱们这合作社,收归村委会管。”
这话刚落地,屋里的空气瞬间凝住,连墙角那座老座钟的“滴答”声都突然显大了,一下下敲在人心上。二懒最先坐不住,他把铜烟袋锅子往桌沿上“磕”了两下,烟丝末子簌簌落在地上,嗓门也跟着提了起来,带着点急:“说啥?收归村委会?前进,我可头一个不同意!你忘了去年冬天,我家蛮子犯哮喘,要不是合作社分的那笔分红,连抓药的钱都凑不齐!没了合作社这点进项,我们老两口吃啥喝啥?难不成喝西北风啊?”
他这话像颗石子投进静水,小猴子立马接了话茬,手里啃了一半的玉米棒子都忘了递到嘴边:“二懒叔说得对!东子这纯粹是痴心妄想!他当他的村书记还不够,还想来撩拨咱们合作社?早干嘛去了?当初咱们凑钱搭架子、扛着锄头开荒的时候,他咋躲得没影了?现在见合作社能挣钱了,就想过来摘现成的果子,门儿都没有!”
小吴坐在角落的板凳上,手里攥着个磨了边的笔记本,闻言也抬起头,想起昨天在村口碰见东子的模样,忍不住叹道:“昨儿我在胡同口碰见东子书记,他那样子确实难受坏了——脑袋耷拉着,肩膀垮着,连走路都没精打采的,跟丢了魂似的。后来我去了美丽姐的超市买东西,才知道是美丽姐把话跟他说透了。他想顺心,可咱们不能为了让他顺心,就把自己的饭碗给端走啊,前进哥你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周美丽就拎着个布袋子从外面进来,袋里的白面馒头还冒着热气,她把袋子往桌上一放,擦了擦沾着面粉的手,声音清亮:“小吴这话在理。咱们这合作社,不是谁嘴皮子一动就能拿走的。当初村里穷得叮当响,钢蛋把娶媳妇的彩礼钱都投进来了,二懒叔为了凑钱,连他爹留下的老榆木方子都卖了,我也把超市的周转钱挪了过来。多少个晚上,咱们挤在这屋里,就着一盏油灯商量种啥、咋卖,连饭都忘了热,熬了多少通宵,才把这摊子撑起来。这是咱们大伙的共同家当,谁也别想随便拿走!”
“美丽说得对!”一直没吭声的三嫂突然开口,她把怀里抱着的账本往桌上轻轻一推,蓝布封皮上“葫芦湾合作社”几个字格外清楚,“你们看,这账本上每一笔钱,都记着大伙的心血。春天买玉米种子花了多少,夏天修水渠用了多少,秋天给大伙分了多少,一笔一笔都明明白白,连几分钱的零头都没差过。东子要是真为村里好,该琢磨着咋帮大伙多挣点,而不是盯着咱们这点家底打主意!”
许前进看着大伙眼里的劲,心里也跟着热乎,他抬手往下按了按,等屋里的议论声轻了些才说:“我今儿找大伙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心里话。既然现在大伙都不同意把合作社交出去,那咱们就先把这话定下来——不管将来是谁来劝,不管用啥法子,这合作社,始终是咱们几个人的,是咱们大伙一起扛出来的,谁也不能替咱们做主。”
“对!就听前进的!”二懒叔第一个响应,烟袋锅子在手里转了个圈,“谁来都不好使!我二懒这辈子没服过谁,可在合作社这事上,我就认前进你!”
小猴子也跟着拍桌子,声音脆生生的:“姐夫,你放心!我肯定不动摇!要是有人敢来劝我把合作社交出去,我先跟他掰扯掰扯——当初合作社最难的时候,他在哪?”
许前进点点头,又想起件事,脸色沉了沉,语气也郑重了些:“还有个事得跟大伙透个底。现在水灵、新宇还有秀秀,都在村委会做东子的辅助。我是怕,东子可能会让她们来动员你们,说啥把合作社交给村委会,能有多少好处。你们可千万不能动摇,要是她们找过来,就跟她们说,合作社的事得大伙一起商量,个人说了不算数。”
“放心吧前进哥!”小吴把笔记本往兜里一塞,拍了拍胸脯,“我心里有数,不管谁来劝,我都不松口。咱们今儿这话,就跟在地里扎了坑似的,定死了,绝不能改主意!”
三嫂也跟着点头,手指轻轻拂过账本的封皮:“我家那口子要是问起,我也跟他说清楚——合作社是咱们的根,根不能丢,丢了就啥都没了。”
许前进见大伙都表了态,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拿起桌上的白面馒头,掰了一块递给二懒叔,笑着说:“行,既然大伙都统一了意见,那咱们就先把这事放一放。待会咱们把今天的活安排一下——钢蛋,你上午去村东头的玉米地看看,最近天旱,得瞅瞅土壤干没干,要是缺水,就赶紧组织人浇水;小猴子,你去养鸡场盯着点,昨天新进的那批小鸡苗娇气,别出啥岔子;小吴,你上午把网上的订单整理好,下午去镇上的快递点发货,记得把包装弄严实点;三嫂,你跟美丽姐一起,把这季度的账再核对一遍,确保没啥差错;二懒叔,你去村里的农资店,问问咱们需要的化肥和农药,跟老板好好谈个价,能省一点是一点。”
“好嘞!”大伙齐声应着,纷纷拿起桌上的馒头,就着碗里的热粥吃了起来。阳光透过窗户上的玻璃,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暖融融的。二懒叔咬了一大口馒头,含糊不清地说:“我就不信,凭咱们大伙拧成一股绳的劲,还守不住这个合作社!”
小猴子也跟着笑,嘴里还嚼着馒头,话都说不利索:“那是!咱们这合作社,比亲孩子还亲,谁也别想抢走!”
许前进看着眼前热闹的模样,心里满是踏实。他知道,东子或许还会再来找他,或许还会想别的法子,可只要大伙一条心,这合作社就永远是葫芦湾村大伙的——是他们用汗水泡过的土地,用心血熬出的日子,是扎在葫芦湾村土地上的希望,谁也带不走,谁也抢不走。
屋外的晨光越来越亮,顺着敞开的门漫进来,照在合作社门口的木牌上。“葫芦湾村农业合作社”几个红漆字,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颗稳稳当当的定心丸,牢牢钉在葫芦湾村的土地上,风吹不动,雨打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