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霏在二楼听得真切,忙小跑下楼,快到门口时又放慢脚步,伸手理了理衣襟和鬓发,确保礼数周全,才在最前面跪下,垂首朗声道:“民女姜芳霏,恭迎圣旨,接旨!”
传旨太监瞧着芳霏虽慌却不乱,礼数周全,眼角悄悄挂上笑意,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姜氏芳霏,心思巧慧,所营美食铺,味冠京华,巧思迭出。其味引四方客,其诚暖百姓心,实乃民间饮食之翘楚。今特赐其铺‘天下第一美食城’之号,望其恪守初心,续创佳肴,以飨万民。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芳霏压着心头激动,双手接过圣旨,躬身谢恩。
她起身时笑着挽留:“劳烦公公跑这一趟,不如上楼歇脚,尝尝咱铺里的新鲜吃食?”
“姜二姑娘好意咱家心领了,改日再尝!皇上还等着咱家回去复命呢!”太监笑着推辞。
这会儿,一楼门口的糕点档口有刚出炉的黄油年糕和曲奇饼干,管档口的伙计眼明手快,早装了满满一篮子,快步送到芳霏手里。
芳霏接过篮子递向传旨太监身后的小太监,又不动声色塞过去个沉甸甸的银锭子:“公公既急着回,这刚出炉的小糕点您带着路上吃,劳您品鉴品鉴。”
传旨太监见了,眼角笑纹更深:“那咱家就却之不恭了!姑娘留步,咱家告辞!”
送走传旨太监,芳霏再也藏不住激动,拍了拍送糕点伙计的肩膀:“做得机灵,该赏!”说着掏出一角银子递过去。
“谢东家!”伙计喜滋滋地接了。
方才静得落针可闻的美食城,瞬间又热闹起来,食客们围着芳霏纷纷道喜。
也有人忍不住担心:“小东家,如今得了‘天下第一’的名号,往后吃食会不会涨价?咱寻常人还吃得起不?”
芳霏笑着扬高了声音,确保在场食客都能听清:“大家伙放心!只要食材价不涨,咱这吃食就绝不会随意涨价,全跟着市场走,保准不让大伙多花冤枉钱!”
“好!小东家厚道!”这话一落,满场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夸赞声。
先前道喜是真心,如今得了“不涨价”的定心丸,夸赞更是实打实的热络。
芳霏在一片称赞声中上了三楼,刚关上门就迫不及待展开圣旨,前前后后看了三遍,又把皇帝那幅亲笔拿出来反复瞧,才小心翼翼收进锦盒。
这可是当今圣上亲授的殊荣,怎能不欢喜?
她靠在椅上琢磨:得把皇上的亲笔好好裱起来,先挂在一楼正对大门的地方镇场子,等“天下第一美食城”的牌匾刻好,再换下来。
转念又想起,美食城不是自己独一份的,还得把这份喜信捎给元芷姐姐。
她当即起身,把圣旨和亲笔都装进斜挎包,嘴里哼着“好运来,好运来……”,脚步轻快地往楼下跑。
千里之外的清平县,却是另一番光景。
一行人衣衫褴褛地穿过热闹街市,拐进一条窄巷,在一扇破败木门前停了脚。
“应是这儿了。”拄着木棍的老者声音沙哑,带着几分不确定。
旁边的中年汉子上前,“砰砰砰”用力敲了敲木门。
等了片刻,门内毫无动静,他又加重力道猛敲——直到里面传来一阵破风箱似的咳嗽声,随即一个破锣嗓子喊道:“别敲了!”
木门缓缓拉开,出来的正是张宝根那舅爷爷,背比先前更佝偻了些,独眼扫过眼前一群生面孔,冷冷道:“你们找错地儿了!”说罢就要关门。
“表弟!是我啊,大明!”拄拐老者往前凑了两步。
“大明……表哥?”王舅爷爷嘴里喃喃重复,独眼忽然瞪得溜圆,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砰”地一下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任凭外面的人怎么拍门呼喊,再也不肯开。
直到第二日,张宝根跟着同村两个小伙子走进这条巷子。
刚拐进来,他就瞧见个被捆着双手的少年,躲在中年妇人身边碎碎念,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瞪着眼发怒——正是陈彦之!
张宝根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腿一软就要扭头跑。
“宝根,你咋了?”旁边壮实些的小伙子张铁一把拽住他。
“铁子哥!就是他!是他害惨我了!”张宝根指着陈彦之,声音都在发颤。
“怕啥!有我和铜子哥在呢!”张铁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笃定。
这趟海上遭遇,可把张宝根这没吃过苦的“妈宝男”折腾惨了,不仅吃尽苦头,更是吓破了胆,倒也算是真的改邪归正。
回来后,他把自己的遭遇都说给家人听,又给被自己气着的亲娘磕头认错,还专程去姜家村找张桂枝负荆请罪。
如今张宝根的外伤早好得差不多了,可被陈彦之折磨出的隐疾却难根除。
今儿个,正是张铁和张铜陪他来清平县复诊拿药,顺便再来劝舅爷爷。
上次他就说要接老人回乡下照看,老人只说要考虑,这次是特意来再劝劝的。
在张铁、张铜两人的眼神鼓舞下,张宝根深呼一口气,终于挪动脚步往前走去。
那或躺或倚在王府门口的陈家人,见三个小伙子朝这边过来,顿时来了些精神。
先前的陈阁老、如今的陈老汉,颤巍巍撑着墙站起身,凑上前来问:“小伙子,你可认识里头住的人?”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张宝根没答他的话,反倒反问一句,语气里满是戒备。
眼前这十几口人衣衫破旧,瞧着就不像善茬,再联想到陈彦之的德性,他心里更是没好感。
他暗自琢磨:这想必就是陈彦之的家人了,先前听说在京中是顶大的官,如今还不是落得沿街蹲守的下场?真是活该!谁让他们一家子不做正经事!
陈老汉有求于人,自然矮了三分,陪着笑脸道:“我是这里主人的表兄,许是多年没见,他认生了……”
说罢又往前凑了凑,脸上堆着笑意:“小伙子,你可是这家人的亲戚?”
“是又怎样?”张宝根扯了扯嘴角,语气依旧冰冷。
“你这小子,怎的这般说话!”旁边一个中年汉子见他态度强硬,顿时沉了脸,语气也带了几分不悦。
“我就这般说话,爱听不听!”张宝根甩下一句,不愿再跟他们多纠缠,抬手敲了敲木门,朝院里大声喊:“舅爷爷,快开门,是我宝根!”
没一会儿,王舅爷佝偻着身子开了门。
张宝根带着张铁、张铜刚进去,门口的陈家人就想跟着往里挤,张铁、张铜两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们推搡出去,“砰”地关上了院门。
王舅爷隔着门听见陈家人还在外面磨蹭,刚把张宝根领进院子,就哆嗦着嗓子开口:“宝根啊,这宅子咱卖了吧!我跟你回村养老,再也不待在这儿了!”
“舅爷爷,您同意了?太好了!咱这就收拾东西走人!”张宝根又惊又喜。
一刻钟后,三人各背了个包袱走出院门。
陈老汉立马挡在前面,想攀旧情:“表弟,你们这是要去哪儿?你不记得表兄了?儿时咱们一起爬树掏鸟、下河摸鱼,多亲近啊……”
“亲近?”王舅爷听他细数过往,再也忍不住,红着眼喊起来:“那你可记得,每次出去耍闯了祸,都是我替你顶罪?你看看我现在——腿被你派人打断,眼睛也瞎了一只,这就是你说的兄弟情义?”
“那不是你自己……”陈老汉想辩解。
“我是有错!可当初是谁说,当了官就没人敢管,做错事也不怕?”王舅爷的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若不是你言语放纵,我也不会越来越胆大!我活该,做错事就该受罚,我不怪你,也早说过两清了——你今日又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