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回到白石滩,马车刚走进院子,周爹夫妻就赶忙走下门廊围到马车旁。
“小宝怎么样?”周娘亲着急问道。
儿子不在身边,夫妻俩昨晚翻来覆去半夜才睡,一大早忙完就在门廊等老马回来。
老马跳下马车:“一切都好,他让你们注意身子,好好吃饭。”
待三人移至门廊,老马将在郑家的所见所闻讲给两人听,“昨日送到时正巧郑家夫妻也在,两人高兴坏了,小东家更是开心,”他瞥了周爹一眼,犹豫着说:“就是在路上对咸鸭蛋的意见多了些,到郑家也避而不谈......”
周爹听到此处拍拍膝盖笑出声,脸上的表情很是愉悦,他甚至能想象儿子苦着小脸郁闷的样子。
周娘亲担忧道:“嫂子......嫂子可有怪他太久没回家?”
老马回想昨日见面情形,他当时在场,想了想摇头:“亲家母见了他就搂着不放,我瞧稀罕得紧,家里有个孩子也黏他。而后几人回厨房说话,我便不得知了。”
夫妻俩对视一瞬,眼里皆有笑意。
“新房布局很是新奇,院里有个池子说是要养荷花,走到中庭,里头竟还挖有一小池,中间隔一堵墙,墙底下掏了个月亮洞,两池沟渠相连。”
一池两观啊,周爹听完感到惊喜,忙抓着老马询问细节。
更多的建房子的事老马也不懂:“我听亲家公说,郑则请了一位有真本事的匠人师傅来家里住,房子是他指导村民动工的。”
周爹当初只给房屋图纸,房子将来要住好几十年他便想着要建好些,银钱给了不少,却是没再多闲钱做院子造景的。
小则真是给了他个意外之喜。
夫妻俩问了老马很多问题,他话虽少,但看得多听得多,被问话也能说出一两句。
“端午节的晚饭郑家做得很丰盛,拉去的鲜鱼当天就杀,当晚蒸的是米饭,小东家连吃了两小碗才歇嘴。”
周娘亲听得欣慰又吃味,唉,小宝在白石滩老是念着那头阿娘做的菜,这回总算吃到了。
趁着老马去歇息,周娘亲转头看向丈夫犹豫道:“你还好吗,要不咱改日再去?”
两人打算去镇上医馆治病,如今春末夏初,离雨季不远了,阴雨天周爹双腿沉重活动受限,甚至出现肿胀,短暂行走后剧痛需要马上停下休息,严重时静息亦痛。
村大夫的膏药治标不治本,周爹过段时间要和老马外出收货,需得治疗到支持他外出个一天半日不发病痛。
正午过后,三人前往距离白石滩最近的永安镇找医馆问诊。
老马从远处走来朝车厢说:“问了几人,都说'济世堂'的大夫看病最好,收费便宜也不欺骗百姓。”
周爹心想还有这种良心医馆在?他往外头看了几眼,此处人生地不熟,只能点点头:“那就去吧。”
济世堂所在位置偏僻,周爹下车抬头看,门上的木匾额瞧着褪色已久,门旁左右边各挂了葫芦和艾草束,檐下晒着草药串。寻常医馆的草药都晾晒在后院,这家瞧着倒像是把每一寸空地都利用上了。
三人踏入屋内,药香混着艾草焦味扑面而来,周娘亲还没看清屋里情况,一位小学徒端着冒热气的药壶朝他们快步走来,嘴里着急喊着:“让让,小心烫!”
堂内不算宽敞,四处人声嘈杂,此时已有不少等候的病人,有人问药能煎几次,有人嚷嚷身体难受,周爹瞧他们穿着皆是普通百姓的模样,大夫分身乏术只得逐一接待。
老马在堂内穿梭,终于找到一处位置让周爹坐下歇歇脚。
店内药柜直顶房梁,药工小心翼翼踩着梯子取药,抽屉开合间哗啦作响。
人人都忙,还得再等等。
周爹掏出一百文钱交给老马:“去镇上找位师傅修马蹄钉铁掌,不用在这里干等。”马有小半年没修蹄子了,刚好这会儿闲,便都凑一天办齐全了吧!
老马离开不久便有药工来引人,周娘亲连忙扶起周爹跟上。
坐堂的老大夫须发皆白,听二人讲述病情后腕压脉枕沉思许久,他起身说:“二位来里间吧。”
老大夫走到周爹身侧示意他俯卧,伸手指重摁腰臀,“如此可痛?”
周娘亲瞧见丈夫点点头,忙回答说:“他痛的!”
“......这里呢,”得到相同回答后老大夫停手,说道:“经气滞矣。”
说完他突然弯腰屈指叩其膝盖,周爹猝不及防挨了一下,这回直接闷哼出声:“像针扎进骨头缝了!”
老大夫含笑点头,就是要趁病人不备下手,才知其真实反应。他示意周爹去掉鞋袜查看腿肚,手掌下的皮肤温凉于常,青络浮于表,寒湿瘀阻。
“需得针灸通络散寒,劳烦夫人回避。”老大夫喊药工进来帮忙。
周娘亲陪丈夫针灸多次,她心焦地在门口来回踱步,每到这个环节她心里就一阵担忧,要刺入这么多针......
待老马修完马蹄返回,东家已经被扎成刺猬。
汉子身上的针尾颤动,大夫取艾绒裹针,火折一点青烟沿经脉盘绕,周爹此时已经汗湿重衣,他趴着闷声闷气艰难说道:“感觉,好像有股热气冲到脚趾了。”
老大夫拔掉针边回道:“气至方有效。”
针灸结束,大夫拔针带出暗血数滴,落在他手里的白帕子上特别明显,老马吓得往前两步:“咋还扎出血了!”
“淤血拔出才有效。”
针灸结束后老大夫点燃艾条仔细给周爹灸了几处穴道,艾条烧尽,这一趟治病流程才算结束。
三人走到案前,老大夫蘸墨写药方,他提醒道:“针灸不可扎一阵歇一阵,你们先前中断多回,经络阻塞气血不畅,你练再多的八段锦也没用。”
老大夫的方子需得温针艾灸十日,内服逐淤汤,药浴泡腿,一个学徒抱着算盘啪嗒算账,朗声喊道:“您是直接付十日的治病银钱,还是看一日付一日?”
“十日费用共一千四百文,一日费用一百四十文。”
周娘亲面不改色地掏钱,掏出来全是串一起的铜板,带在身上可沉。
他们还要在白石滩住一段时间,周娘亲不希望丈夫再因为腿痛成夜睡不着,便赶在他之前说:“劳烦,付十日的。”
一吊又四百个铜板让小学徒数得够呛,周爹笑道:“你儿子赚的钱转眼就花出去了。”钱真是不经花啊。
花就花吧,周娘亲想,身子养好了再赚回给他便是了。
夫妻俩告别老大夫说明日再来,马车渐渐离镇,走到半道天空突然飘来雨丝。
周爹惊讶掀帘望天,还真下了!往常下雨他的腿都提前一段时间泛疼,这会儿竟是没反应。他回头对上妻子担忧的双眼,动动双腿纳闷道:“腰腿扎成筛子,倒像揣了暖炉。”
周舟不知爹爹用他辛苦赚的钱来干什么了,他这会儿正想办法销掉半筐咸鸭蛋呢!
真愁人,幸好咸鸭蛋放得住,不然他真是亏大发了。
咸鸭蛋在乡下村里肯定不能卖出高价,周舟打算按照周爹教的那样,把咸鸭蛋当铜板花出去,能让郑则收点笋干也好啊。
牛车千辛万苦终于走入临泉村。
周舟见到村子样貌后,突然觉得“临泉”二字或许是他们村落祖先的期望,临泉村背靠大山有大片茂盛的竹林,村子前面并没有河流泉水。
村民的房子在山脚平坦的地势聚集。
周舟滑下牛车往里走去探看,他想找找大树和石碾子在哪儿,这两处地方是村民喜欢聚集闲聊的地方。
他不敢走太远,跑出去看几眼就回到郑则身边,村里竟没有小孩儿在村里玩闹,静悄悄地,“郑则,都没有人,好奇怪啊。”
郑则心里也有些纳闷,他喊周舟先坐上牛车,两人赶着牛慢慢靠近聚集的房子,隔了段距离停下。郑则双手拢在嘴边扬声大喊:“收笋干了!收笋干——”
“五文钱一斤,收笋干了——”
如此喊了五六遍后,夫夫两人面面相觑,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下郑则整不会了。
樵歌沟、圪节村、临泉村三个相邻村子被大山和道路不便困在山里,可再穷困,前头两个村子仍有村民正常活动,到了临泉村这儿却静悄悄。
郑则望向山脚的房子,发现门前屋后有衣裳晾晒,顿时心安不少。不是空村就好。
就在他准备要多喊几声时,常年杀猪的直觉让他迅速转身,这一看后背瞬间窜出冷汗。
两个汉子正举着铁叉子对准他们,脸上神态冷漠警惕。
郑则眼疾手快地捂住周舟要尖叫出声的嘴,在两人发问前他抢先说:“我们是商贩!来收笋干的,收竹笋干,不是坏人......”
“收笋干?”两人举着的铁叉子仍旧没有放下,其中一人质疑:“真是来收笋干?”
郑则说千真万确,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把牛车上的竹筐慢慢往前推,“我在樵歌沟和圪节村收过笋干,他们说你们村也有,我便来看看。”
等两位村民慢慢收回铁叉子,郑则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
这三个村子真是各有各的穷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