圪节村位处樵歌沟和临泉村中间。
郑则来过一次,带周舟来的这趟走得还算熟悉,他往后伸手摸索,大手被牵住捏捏两下又放开。
在临泉村被村民拿铁叉子对准的经历他心有余悸,很担心再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昨晚便和周舟商量这一趟他自己去,周舟听了却义正辞严地说:“你这样是不对的。”
“你应该想,如果再遇到那种情况要怎么保护我,而不是不让我跟着你。”
周舟不开心地摇晃郑则,见他不说话就追问道:“难道不是吗,难道身上带钱逛街害怕被坏人抢,就干脆逛街不带钱,这样对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举例,郑则头疼地说:“钱丢了我可以再赚,你出事儿我要怎么办。”
“所以你要保护我。”
周舟灵魂质问:“相公,你不能保护粥粥吗?”
虽然知道他是想跟自己外出才故意这么说,但郑则确实品出几分道理,或许他自己一个人也会遇到这种情况,一直这么担心害怕也不是个事儿。
他这年纪去习武也迟了,像周爹一样带一位身强体壮的车夫出门也不现实......郑则没想出解决的办法,最后还是带周舟一起出门了。
周舟坐在牛车上喊:“郑则,我觉得......”
郑则以为他要对圪节村的环境和道路说两句想法,只听得他说:“我觉得咱们家的牛真辛苦。”
“嗯?”
“我们收完笋干回来能歇一日缓缓,它都不能的,阿爹要收猪,我们要收货,春天它要耕田秋天它要运稻谷,林家的小牛都还没开始干活呢!”
郑则嗯一声,平静地说:“这是它的命,它这一生也没有办法。”
人各有命,何况是没有选择的家畜。
郑则转头看周舟一眼,他戴着草帽正在四处张望,好在刚刚的问话只是一时兴起,郑则见他没什么异常便转头继续驾车。
圪节村夹在两村之间,村子之间相隔甚远,但山体却紧紧相连,圪节村就在山与山之间的平缓地形中生存。
若说樵歌沟是一个木盆,边缘山石散落,要爬过木盆边缘、也就是坡道,往下方树林走才能到村里,房屋坐落在木盆四周的山道上;
而临泉村是一个太极圆盘,进村的山路弯弯绕绕看不到头,房屋在山脚的平缓之地聚集,村子农田和山体各占一半;
那圪节村,就像一条夹在两山间蜿蜒缓慢流下的细长小溪,房子散落在窄窄的夹道中,耕地少,但两边的竹林绵延无尽。
进村的道路是比樵歌沟平缓许多,但村子位置却越走越高。
不过郑则发现,在两山间努力生存的村民天生乐观。
他犹记得第一次和鲁康来这里的情景,牛车能走到坡底无法攀上更高的地方,郑则抬头望向远处层层盘高的房屋,无奈地对村民说:“笋干六文钱收,需要你们自己挑来牛车这头来。”
坡底歇脚闲聊的老人家都说:“多大的事啊,爬两坡道就顺了。”
村民二话不说,立马走上蜿蜒坡道回家挑来笋干。
郑则想,或许是他们住得高看得远,心胸开阔,经历日日辛苦爬坡的苦,其他事变成了比爬坡还要小的事。
牛车停在能走到的最远坡道转弯处,周舟望向前方的坡道,“哇,他们的田地就在房屋附近呢,他们没有院子,门口就是路和田地......”
郑则停好车举手朝前方大喊:“收笋干了——”
周舟清清嗓子,咳咳两声正准备喊,就被郑则拦下来:“我喊就成,晚上该说不出话了。”
连续喊几声后陆陆续续有村民往下走,先跑下来的是腿脚灵活的小孩儿,而后是慢吞吞挪步的老人,最后才是在山上或地里干活的村民。
“后生,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满脸褶皱的阿爷嘴巴缩瘪,脸上的皱纹笑起来犹如水面顺畅荡开的波纹,满脸和善,周舟好奇道:“阿爷,你还认得他啊?”
那阿爷啊一声,仔细看了看周舟摇头说:“嗯,不认得,我不认得你咧......”
旁边有个戴草帽的小孩仰头说:“我阿爷耳背,你要大点声的。”
周舟失笑,凑近阿爷大声问道:“你还记得来收货的后生啊?”
这回听清了,阿爷说:“收货,哦,收货,我家有咧,”阿爷对那小孩儿说:“憨娃,回去喊你爹挑笋干来卖。”
已经有村民慢慢往这头走来,有一位壮实的汉子走到老人身边放下扁担,喘了口气向郑则问道:“还是六文钱收吗?”
郑则说是,他便把两筐竹笋搬到郑则跟前,“第二批笋干比开春少,都在这里了。”
周舟等村民渐多时赶紧招呼起自己的咸鸭蛋:“咸鸭蛋,咸鸭蛋看一看,一斤笋换两个咸鸭蛋!”
没钱很多东西买不了,但在山里,有时候拿着钱却很难去远的地方买东西。
有妇人蹲在鸭蛋箩筐前说:“你们是收货的,明年能不能带点米面来村里换?我们村里只能种那几样东西,想吃旁的还得去别处换......”
周舟却很感兴趣,他问道:“姨姨,你还想换哪些东西?咸鱼你想不想换,鲜鱼呢。”
......
圪节村的第二批笋干竟然还需要两日才能收完,郑则说没办法:“村里种不出东西,产出最多的便是笋干了。”
这天晚上,郑则找出周爹让周舟带来的纸张,是修路和笋干收购权两张契约,两人坐在圆桌前就着油灯靠在一起慢慢看。
周舟:“爹爹说,那十两银子修路怕是不够,但他叫你不要怕,先签下契约动工再说,修到后面赚到钱了再继续补上......”
“能成吗,郑则。”周舟也不懂这些,但他是相信爹爹的,爹爹叫郑则不要怕,不过,“钱要冬天卖掉笋干才能收回来呢。”
郑则看见契约上写着承诺修路“路基宽一丈五尺,道路夯土压实,路面铺设碎石。”比他预想中要修的路要好得多,难怪说钱可能不够。
他想到之前和周爹在白石滩商量,周爹说“修路是好事”,他看到这里才真正意识到这里的好,可能不仅仅是指能通过这条路获利,或是获得官府支持和所谓好名声。
放下手里的两张契约,郑则心里感叹周爹做事实在细心周到,他点头说:“能成,你忘了,除去笋干咱们还能做别的生意,能杀猪挣钱,再过两个月能卖莲藕了。”
不知道樵歌沟那头商量得怎么样?
第二日,牛车再次停在坡底。
郑则想起那个天天等他来收笋干的小孩,便往坡顶看了一眼,愣了一瞬这次轮到他说:“粥粥,看,坡上有人。”
瘦小的身影再次快步跑下山坡,小孩满脸惊喜,顺子冲到郑则身边停下,高兴招呼道:“你来了!”
郑则跳下牛车逗他:“你家的笋干不是都卖完了吗?”
顺子有点不好意思,村子平日很少来人,他莫名期待这个商贩来,或许是期待他真的能帮村里修路。
想到这里,他给郑则带来新消息:“村长爷爷不做村长了!现在是阿勇叔做村长。”
村长不做村长?郑则闻言停下手里的活,示意小孩继续说。
郑则离开樵歌沟六日,这六日村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那日阿勇代替他爹在土地庙和村民商讨,村里比他年纪大的长辈并不赞同他代替村长话事,说“不是这么个章程。”
村长知道修路是好事,但他老了,人年纪大了做事难免会产生很多顾虑,且他要考虑村里和他辈分相当的村民情面。
阿勇铁了心要修这条路,他小弟还没成亲,他的孩子将来也要说亲,他不想因为老一辈的情面断送孩子的未来。
他话事那天不了了之,他看着走远的村民久久不语,阿勇的弟弟站在他哥身边,担忧道:“哥,怎么办?”
“不怕,哥有办法。”
这条路非修不可!
要章程是吧,好。他当晚和阿爹在房里商议,村长一病就是好些天,说是为了修路的事茶饭不思忧心忡忡。
之后阿勇在村里奔走,一家一户去找年轻人商量并获得他们的支持,“你们要说亲,你们的孩子要看病,这路就得修;要卖笋干挣钱,这路就得修!”
阿勇让他爹召集村里大姓宗族族老商议,村长表示病体难支,推阿勇担职,这个决定获得大部分村民支持。
小部分不支持的阿勇也不在意,现在最紧要的是在商贩来之前敲定修路一事,对他服不服气支不支持,将来道路修成再说吧!
顺利担任村长后,阿勇去找刘疙瘩和毛墩子两家,说服他们置换村里的公田地,到时占用多少补多少。
郑则听完脸上露出笑容,他说:“你们不会吃亏的。”
他让小孩帮忙看牛车,承诺等办完事情给他两个咸鸭蛋。顺子却说:“你不给我,我也帮你看牛,只要你还帮我们村修路。”
郑则带着周舟再次来到那座石屋院子。
阿勇出来迎他,第一句话就是:“村里同意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