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娘亲细心,她问两人是不是有事。
周舟也不管他爹出门急不急,就说要请他帮忙看修路文书,还说明日就得去县衙递状纸,“若你能帮忙写一份就更好了。”
他说这话时一脸殷切恳求地看着他爹。
瞧着儿子可怜眨巴的眼睛,周爹回身看妻子,还能怎么办,他只好歉然地对老马道:“木床改日再挣吧。”
行吧,看来拼凑木板还得睡上一段时间,老马点点头把马车赶回后院,马关进马厩后他来到前院劈竹子围篱笆院墙。
几人来到观荷亭坐下商量。
周爹手上那份修路文书是郑则口述、周舟润色所写。郑则能认字能读书,写字却不大行,写着写着字形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他自己看了都难受,更别说给县衙书吏看了。
郑则将初审状纸的书吏所指点的话说给周爹听。
周舟点头,这几句话花了一钱银子呢!
周爹看完后放下文书说:“是得修改,修路目的表述,能直接决定审批成败。”
至于具体要怎么写......周爹先是低声问二人:“你们觉得,如今的县令是否算得上好官?”
郑则和周舟对视一眼,两人平日对官府对县令并不关心了解,但郑则想到去年推及各个村落种植的高产量土豆,以及人贩子判死刑一事,便说应当是好官。
一来关心民生;二来县衙风气清正,其治下并无仗势欺人、胡作非为的官员。
至少目前郑则没遇到。
县令三年一换,当地百姓最糟糕的情况是遇到贪官,侵吞田产中饱私囊、虚报政绩苛捐杂税,百姓生活困苦;
若迎来的是好官,司法公正平反冤狱、兴修水利发展农业,能使地方治安稳定,能让百姓生活繁荣。
还有一种没有远大抱负只想安稳度过三年任期的官,遇上这种县令,麻烦事躲避不及,修路在其眼里可有可无。
周爹点点头,“就当他是好官,那你们可知,县令升迁考核的政绩是哪几个大头?”
周舟:“赋税征收,咱们老百姓每年都缴税,县衙库房不能亏空。”
郑则想了想:“人口越来越多,开荒种地,粮食收成增加。”
“没错,”周爹赞赏点头,接过妻子端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夫夫俩对周娘亲连连摆手表示不喝茶,周爹继续说道:“是以赋税增收、户口增长、治安稳定、农业生产等为主要考核大头。”
那一钱银子没有白花,那书吏没坑人,且说得十分准确。
县令任期有限,若他是一位清廉上进的好官,必定会关注民生、必定会留意人口、必定会在意赋税征收。
如何在众多递状里让县令留意且批准郑则的修路申请,就得写出修路给官府带来的好处和影响。
周爹温和地问两个儿子:“你们想想,这几样如何与修路挂钩?”
户口如何增加?治安如何稳定?赋税如何增收?
周舟思路就突然清晰了:
“修路能促进姻亲,姑娘哥儿愿意嫁到村子,汉子得以娶亲成家,成家就会有孩子,孩子多人口就多。”
“村民吃得饱穿得暖,缴得起税存得住粮,人没有怨恨愤懑,就不会闹事抢掠,也就不会发生动乱,治安就能稳定。”
“有了前面这些基础,孩子年长成丁,人口增多,荒地得以开垦,人头税和田赋也会跟着逐渐增多。”
周爹笑着说没错,“修路申请,以民生艰难的'民'字开头,商贩利益的'利'字藏尾,中间塞个'公'字保平安。”
“爹爹,哪个'公'?”
“大伙儿的公、大家的公,县衙的公。”
郑则存有疑惑:“爹,樵歌沟只是一个小山村,真的能为官府带来这些变化吗,况且今年已经是县令在任第二年。”
周爹一听,觉得这小子也太实心了点,“咱们目的是让县令通过修路审批。”
“况且不要低估一条路带来的效益影响,至少银钱落入村民口袋是真的。”
“至于县令,若他真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修路的政绩增益是他享得也好、是让下一任县令摘桃也好,对百姓而言都是好事一件。说不准他会因为土豆推广得以留任。”
周爹让儿子跑腿去房里拿笔墨纸砚,对郑则说,递状最坏结果是审批不通过,并非谋财害命要治罪,“不要顾虑太多。”
郑则点头应下。
周爹铺上纸张想了想,说,“嗯,咱们题目就写:便输赋税增,解民运艰难!”
趁着周舟帮他研墨这会儿,郑则拿起一旁的建房账本递给他:“爹,建房子的花费明细都在里头,银钱余下十八两又四百一十八文。”
周爹随意翻看两页账本,问了句不相关的话:“这字是你写的?”
郑则愣住,竟忘了这事……他羞愧低头:“是。”
怎么了怎么了,周娘亲闻言好奇地凑到丈夫身边一起看,等看清账本上的字迹,她忍不住捂嘴笑道:“大大小小的,怪可爱哈哈哈!”
*
林家。
林磊弯腰摸了一把小孩脑袋:“阿水去山脚住了,不在家,去那头找他吧。”
小树任由石头哥揉乱头发,月哥儿听到说话声走来门廊,看了一眼返回厨房,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个东西朝小孩招手:“小树,过来。”
待人走到跟前,月哥递给他一个莲蓬:“拿去吃。”
小树没要,抓着胸前麻绳连连后退,后背很快被林磊大掌顶住,不容拒绝道:“快拿,不拿不给走。”
“......”小树的小背篓被抓得牢牢的,动弹不得,他老实接过后真诚道谢:“谢谢迎月哥。”
“不客气,有空记得去找小阳玩。”
夫夫俩看小孩走远后,躲回厨房清凉。
陶罐重新换上了新鲜荷花与荷叶,鲜花的存在莫名让普通厨房变得生动而富有趣味,这花儿是林磊坐罗老汉牛车去河尾村买的,月哥儿很喜欢。
桌上堆满刚从菜地里摘来洗净的黄瓜,第一茬长出的黄瓜摘了,家里让武宁带了些回山脚吃,剩下的要做成黄瓜干。
两人分工有序,一个负责把黄瓜切半,一个负责刮去黄瓜瓤,月哥儿捏紧勺子贴紧黄瓜条从上至下一刮,黄瓜瓤便落进木盆里。
干活间隙转头他问道:“水田里的鱼能吃嫩草,黄瓜瓤吃不吃?咱们也拿去喂点吧。”
林磊说肯定吃,“等热浪消散些再去。”
“嗯。”
菜刀碰撞案板的得动静回响在敞亮厨房,外头烈日炎炎,月哥儿再次看向认真干活的宽厚背影,心头一片清凉宁静。
黄瓜去瓤后加粗盐脱水,用力拧干,随后月哥儿找出簸箕铺满,林磊一趟一趟地往院子里搬。全部晒开后,两人收拾厨房洗手,这活才算干完了。
“我去田里检查水渠,就怕被枯枝烂叶堵住水流。”林磊抓起草帽说道。
六月末的天酷暑难耐,好几亩水田养着鱼,水位晒浅温度过高鱼苗容易翻肚,林家兄弟每日要在田里来回走几趟,清理水渠,观察水位。
月哥儿用布巾擦手,闻言蹙起眉头,刚刚还提醒自己等热浪消散些再出门呢,现下他自个儿又不在意了。
“晚点再去吧,上午宁宁阿水已经去看过,咱们去喂完鱼再看一次。你就陪我切黄瓜歇了歇,这就要出门......”
这人干起活来总是忘了爱惜身体,大热的天特别容易中暑,月哥儿很是不情愿,脸上带了情绪。
林磊见状放下手里的草帽改口说先不去了,他伸手去牵夫郎,“那回房躺会儿,日头落下咱们再喂鱼。”
月哥儿眼神微嗔,喜他听话、又恼他太快听话......好像自己无理取闹一般。
最后他没睡,催促林磊舀水洗脚后便让人躺下歇会儿,自己则是拿出针线篮子坐在床边慢慢绣起来。
他成日在家,不被日晒不被雨淋,累不到哪儿去,他家汉子才最需要休息。
林磊撑起身,歪头看夫郎手里的刺绣图,上面竟是几月前六人一起去白石滩杨柳岸玩耍的场景。大脑袋靠在月哥儿手臂看他绣了几针,突然道:“今年多租种一亩水田,粮食是不担心了。”
林家主要收入靠地里收成,一家人齐心协力把十来亩地伺候好了,家里至少不为吃食发愁,如此才有闲心规划旁的事。
“鱼苗养了四亩水田,鱼长得好卖得好,今年咱们能多分点钱......”
田地收成缴税后,卖粮食的钱阿爹小爹收着,若有大头花费也是两位长辈出,旁的收入两兄弟自个儿拿住,如今成家亦是如此。
月哥儿轻轻应答:“嗯,都听你的。”
林磊伸手摸向夫郎肚子轻轻揉了揉,语气带着笑意:“也不知道种下没......从前盼着早点来,现今觉得晚点也成,咱们多存点私己钱,将来多给他们买点东西。”
月哥儿放下手里的针线,脸蛋羞红,他把肚子上热烘烘的大手挪开,嗔道:“......睡觉吧你。”
憨子嘿嘿一笑躺下,没过多久就靠枕头轻轻发出鼾声。
月哥儿回身看他一眼,笑意温柔,再次低头刺绣。
小树走到山脚正巧远远看见林淼在小坡上干活,“阿水哥!”
这一声刚喊出口,栏杆处立马冒出来一狗头朝下大声吼叫,山脚瞬间响彻狗叫声,林淼抬头制止:“花生,别叫了。”
花生叫声渐小,它脑袋一缩快速往坡下跑。小树瞧见一只黑灰黄毛发相间的健壮大狗径直朝他跑来,吓得僵直站在原地,脑子空白,动弹不得。
林淼放开锄头严肃道:“花生停下!”
花生放缓速度停下转而摇起尾巴,屁股扭得谄媚,带动身子一摇一晃,就在小树微微放松时,它又故意扑向前朝人叫了一声。
大黄听到动静跑到栏杆处探头张望。
“花生,打!回去。”花生只好夹尾巴一步三回头走开。
林淼对小树说:“不怕,它就是喜欢吓唬人,不会咬。”
小树瞧见花生走去附近闻嗅、抬腿标记地盘,眼看离他越来越远,终于放松下来,“阿水哥,你在做什么?”
林淼从别处搬来许多石头堆在小坡底下,这会儿握着锄头撬开坡下乱石,重新堆砌边界。
山脚家里没有一块完整菜地种菜,一家人商量后,林淼觉得接亲路的开荒旱地秋收要缴税,最好继续种花生。
菜地越近越好,他思考后决定花时间把小坡理一理,用石块围住坡底留住泥土,等南瓜收成后再仔细筛去碎石块堆肥养地,入冬前能种上一茬。
“围菜地呢。”林淼重新拿起锄头干活。
“武宁哥呢?”小树张望,真难得阿水哥身边没有武宁哥......
“他和阿娘去水田看鱼了。”
虽说田地都是夫夫俩料理,武婶子除了做家事,也时不时照看租种的三亩水田,其中一亩养了鱼呢。
小树想起此行目的,他走近阿水哥身边小声说:“大胡子叫你有空去找他一趟......”
林淼闻言直起身子看向山脚另一边树林的入口,会心一笑:“知道了。”
武宁到家时林淼正好把搬来的最后一块石头垒好,他快步跑到人跟前皱眉道:“怎么都不等等我。”
武婶子走近瞧见小坡四周围了小腿高的挡土石块,石墙已初见雏形,她惊喜道:“要围多高,下雨能存得住土吗?”
“坡底围到膝盖高,等南瓜一割,咱们从坡顶划分菜畦,一层一层往下,每层都用石块围住泥土。”
武宁抬头看向自家院子栏杆下,像阶梯一样的菜畦......嗯,这样好。
林淼想继续去搬石头,武婶子见他后背全汗湿,喊他先歇歇,日头偏移再忙活吧。
两人吃过东西走上二楼,武宁立马躺到躺椅,舒服叹气。
林淼换了身清爽衣物,提醒他:“宁宁,刚吃饱不要躺,小心烧肚子。”
武宁欣赏窗外景色哼出一串不知什么意思的语调,表示听见了,人仍旧懒懒躺着。
林淼转头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而整理起房里物品。
儿子没成亲前,武婶子隔三差五上楼打扫,武宁成亲后,武家夫妻便不再来二楼。
整理打扫的人变成林淼。
他面不改色地将一本翻得泛起褶皱的小册子放进抽屉;
桌面五颜六色的山鸡羽毛放进竹筒;
甩在衣架的衣物通过脏污程度和嗅闻味道,判断哪件是真的穿过、哪件是翻出来只试一下不满意再脱掉。
待收拾整齐,他才躺到夫郎身边。
武宁昏昏欲睡间抱住他:“等日头西斜再干活......”
林淼:“嗯,眯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