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烨见到说了要回去睡觉的齐霖居然又来了书塾,露出惊讶的神色:
“怎么来了?你想让庄学究念书给你哄眠不成?让庆云给你念去。”
齐霖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什么话?我是那种人吗?”
三个兰听到熟悉的嗓音,忙惊喜地抬头往门口看去。
只见齐玉郎一身单薄的梨花白色圆领袍,腰上系了个金红革带,似笑似怒地站在顾廷烨身边,鲜活得让人觉得是做梦。
她们算是和他接触最多的外家女子了,可每次看到,还是要为他的容色失神,光是看着他,什么话都不说也觉得高兴。
甚至这种高兴不关乎于男女情爱,只是对美的天然好感。
“玉郎弟弟来了!”
“方才元若哥哥还说你不来了,我还真信了。”
因着姑娘们都大了,再前后坐着有些不好,座位就重新排了序。
按年龄从长到幼座次,男子一列,女子一列,中间隔着宽敞的过道。
齐霖堵在门口,高大颀长的影子照拢过来,如白雪飞花铺了一地,这看惯的寻常书塾都仿佛芳菲一片。
“原是不来的,只是一出门那燕子就衔着我的头发往竹林里拽,我想着肯定是哥哥想我,又羞于说,遣了燕使来唤,便来了。”
齐霖笑着胡扯了一通,被他哥拉住询问,他便弯腰凑在对方耳边悄声说了原由:“恰好被伯母撞见,不好不来。”
齐衡玉脸上慢慢浮出薄粉,根本没来得及理解声音的意思,就被那青灯摇浪般的声纹漾得满脑磁性。
他微微别开头,眼中尽是心疼关切,觉得他在外边肯定受苦了:
“那也无妨,我去说,你回去休息便是,仔细别累着。”
齐霖摇摇头,唇角轻扬:“若真累着我了,我现在就要抱着庄先生睡下,也好给你们也放个假,一起松快松快。”
此话一出,三兰两树一齐顾都笑了起来。
“咳咳。”庄学究站在门口,显然都听到了,他拿着书卷从后面轻敲了一下齐霖的背膀。
众人瞬间噤声,齐齐行礼,后者挥了挥手,似笑非笑道:
“我说你小子今日怎么得空来了,原是来作弄我了。”
“没道理的话,我何时作弄过学究了,难道思念你也是作弄吗?”
齐霖灿着张脸,一双眼何时何地都放着深情真挚的闪电,问得理所当然,和谁都熟络得很,从不把自己当外人。
庄学究被他这直白的话逗得露出笑来:“你这冤家,真想我,今日多作几篇好文章来。”
齐霖搀扶他坐下,又席地坐在了他书案的对面,这泼皮行为他做起来依然矜贵漂亮,清雅的书房如换到了繁华夜宴。
勾着人的目光都飘到他随意搭在膝上的修长指尖上,跟着心一颤一颤的:
“文章我早有好几篇了,庆云,去把我那一沓治蝗策拿来。”
庆云应了一声是,从书箱里翻了出来递给他们。
庄学究才看了第一眼就啧了一声:“你这一手字啊,唉呀,猫踩出来的一样。”
他的声音都咏成波浪线了。
“真是与六姑娘一个掉马车尾,一个掉马尾。”
明兰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恰巧与看过来的齐霖对上视线。
少年眼皮一撩就是秾丽骚雅,明兰既想被注视,又怕他注视得久了给自己带来麻烦。
对她而言,漂亮男人都是麻烦。
她只觉自己像一块孜煎的羊肉,皮都快被众人看熟了。
于是她立刻低下头去,又收拢了手臂,趴了趴,让自己看起来存在感很弱。
“学生惭愧……”明兰喏喏道,像一只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的野兔子。
齐衡自小盼着有个妹妹,见了她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不由生出怜贫惜弱的想法,蹙眉望着她:
“玉郎和六妹妹年纪小,又不必科考,虽于笔墨生疏些,但于事理人情却明澈通达,书法修身养性,慢慢来就是了。”
齐衡自以为替明兰说话就是在保护照顾她。
殊不知,明兰只觉如坐针毡,小公爷对她好,她很感激,但他这么做,只会让她更为难。
如兰墨兰虽心神都在齐霖身上,但不论是齐家兄弟也好,自家兄弟也好,若谁稍微偏疼谁,另一个都不舒服,觉得偏心,不公平,定要争闹的。
齐霖目光转到自家兄长身上,却见他虽是在说话,眼神却是对着明兰的。
又想起来,似乎他以前还说过明兰在家很辛苦,被两个姐姐欺负什么的……
咪的天,汪的地,他哥莫不是……芳心萌动了。
庄学究哼了一声:
“我还没说你呢,元若,你弟弟字写成这样,你也不说教教他,督促他,还处处维护,都是你惯的,是不是我从前罚他抄书也是你代笔的?”
齐衡表情讪讪,他哪里没教,他手把手教的,但手一松又那样了。
在他弟弟身上,他是相信有些人字写不好,和努力,笔墨纸砚没有丝毫关系。
那就是天生一双邪门爪爪。
“学生绝无代笔,玉郎的字我是学也学不像的……”
才怪。
齐衡很少说谎,这一下耳朵又红了。
还好庄先生眼睛不大利索了,没看出来。
齐霖弯眸一笑:“字写来是给人看的,学生不想做什么书法大家,只图一个表意清晰,比不了旁人,艺术搞不来,写得搞笑也行啊。”
“更何况……”他眼波流不断,满眶春。
“庄先生字如古寺空岩,长柏兄字如其名,柏骨削尘。”
庄学究被夸得抚了抚胡须,却不堕其术中,盛长柏听了则谦逊地拱了一下手。
“二叔舞的是刀剑忘机,我哥握的是流星白羽……”
顾廷烨闻言挑眉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齐衡只温文一笑,有些腼腆。
还没说到长枫,他已经迫不及待问了:“那我呢那我呢?我的字如何?”
其实墨兰也想问,真觉得哥哥这时和她很是默契。
齐霖微微颔首:“长枫兄嘛,醒时落梅圆,醉时乱雪流,一盏醪饮了就写,无悔也潇洒,像个侠士。”
长枫听了傻乐,如兰在旁轻笑:
“三哥哥这都听不出来?玉郎弟弟是说你认真的时候写得还算端正,捉急忙乱时写得就醉汉耍酒疯。”
墨兰听了便要为兄长说话,她缓声柔调道:
“五妹妹应当是曲解了玉郎的意思,无论是落梅圆还是乱雪流,都各有各的气意,是说我哥哥能写两种风格的字。”
如兰正想说她颠倒黑白,就见二哥哥长柏严肃刻板地看了过来,让她不要挑事,她抿了抿唇按下了,只轻喃了一声“厚脸皮”。
墨兰坐在最前面,和齐霖离得最近,她有些羞涩地将自己的文章递给他:
“玉郎弟弟既然都评了哥哥们的字,不如也看看我的。”
齐霖靠身过去,长臂一捞就拿在手中,还没看就道:
“四姑娘的字不用看我也认得,照水清蕖,碎雨江南,白茶清欢,比那些男的秀丽多了。”
长枫一听就抬手四顾,似乎在找众人和他一起说理:
“诶,你们看看他,平日就惯偏心她们,一见着姑娘的字,我们就成‘那些男的’了,玉郎,你也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