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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庐内,死寂如同凝固的琥珀。

尘埃在从屋顶破洞倾泻而下的光柱中缓缓浮动,无声地见证着这片狼藉。碎裂的冰晶蒲团粉末、剥落的泥墙土块、坍塌的灶膛灰烬、歪斜的矮桌、泼洒又复归平静的粗茶、还有地面上那道正在缓缓消失、只余浅浅焦痕的裂缝……一切都定格在暴风雨过后的残破与诡异的平静里。

林清雪站在原地,冰蓝色的瞳孔剧烈收缩着,如同风暴过后依旧汹涌的冰海。鬓间的冰凰发簪沉寂冰冷,簪体那股源自血脉的悲鸣被强行按回深处,却化作更尖锐的冰刺,狠狠扎在她的识海。母亲的本源……冰魄印记……就在这下面!被那污秽的锁链缠绕,被那贪婪的根须汲取!师尊那轻描淡写的一拂手,平息了危机,却也像最冰冷的铁闸,将她所有的悲愤、质问、甚至救赎的冲动,都死死封冻!她看着泥墙下那个重新闭目、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老人,一股巨大的、无处宣泄的冰冷绝望,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守护?守护这建立在至亲痛苦之上的腌臜之地?她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刺破皮肤,冰蓝色的血液无声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瞬间冻结成细小的血晶。

楚凌霄单膝跪在插入地面的孤云剑旁,剧烈地喘息着。手臂的颤抖已经平息,但脱力般的虚脱感依旧弥漫全身。妖神骨的力量被强行压回,那源自始祖的滔天愤怒与亵渎感并未消失,只是被一种更沉重的、近乎窒息的茫然所覆盖。师尊那声“痴儿”,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拔剑的冲动,却也将他推入了更深的迷雾。他该恨谁?恨那囚禁始祖的锁链?恨那汲取本源的根须?还是……恨这看似守护一切的老人?他看着剑身上那道狰狞的裂痕,暗金色的血痂如同耻辱的烙印。刚才那一剑,他用尽了全力,却被师尊轻描淡写地拂开。守护的力量……竟如此强大?强大到可以无视被囚禁者的哀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狼藉的草庐,扫过林清雪苍白如雪的侧脸,最终落回泥墙下那佝偻的身影上,眼神复杂到了极致。

“嘶……哎哟……疼……疼死胖爷了……”灶膛废墟边,细微的呻吟打破了死寂。

胖头鱼妖龙瘫在灰堆里,巨大的身躯沾满了黑灰,新长出的琉璃鳞片碎裂了不少,露出底下粉嫩的皮肉,好在被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泥土清辉的光芒覆盖着,不再被腐蚀冒烟。它绿豆眼茫然地眨巴着,巨大的鱼尾有气无力地拍打了一下地面,扬起一小片灰尘。“清蒸…红烧…都没这么疼……”它破锣嗓子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残留的惊恐,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珠,看向地面上那道只剩下浅浅焦痕的裂缝,又触电般缩了回来,巨大的鱼头往灰堆里缩了缩,仿佛想把自己埋起来。“咸水…没流出来…齁…齁死人的咸菜…还…还在坛子里……”它咕哝着,声音越来越小,只剩下心有余悸的后怕。刚才那股同归于尽的疯狂劲儿,早被云鹤真人那轻描淡写的一拂手和直击灵魂的“痴儿”二字,彻底吓没了。

就在这时,一阵懒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柴扉被推开的“吱呀”声。

苏逸尘回来了。

他手里拎着两根沾着新鲜泥土、还带着嫩叶的醒神根,腋下夹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散发出刚出炉烧饼的焦香。他仿佛对草庐内的狼藉视而不见,径直走了进来,目光扫过碎裂的冰晶粉末、剥落的泥墙、坍塌的灶膛、歪斜的矮桌、拄剑喘息的楚凌霄、站在冰血晶旁脸色苍白的林清雪、以及瘫在灰堆里装死的胖头鱼妖龙。

“嚯,”苏逸尘挑了挑眉,语气平淡得像在点评邻居家被风吹倒的篱笆,“挺热闹啊。”他走到歪斜的矮桌旁,把油纸包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深琥珀色的茶汤在粗陶碗里晃了晃。

他弯腰,捡起地上一个被震落的、沾满灰尘的蒲团,随手拍了拍灰,丢回林清雪脚边。“坐着,站着不累?”语气随意,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林清雪身体微微一僵,冰蓝色的瞳孔看向苏逸尘。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懒洋洋、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表情。她紧抿着唇,没有动。脚下的冰血晶无声诉说着她内心的冰冷与刺痛。

苏逸尘也不在意,又走到楚凌霄身边,看了一眼深深插入地面的孤云剑,以及剑身上那道狰狞的裂痕和暗金色的血痂。“啧,”他咂了下嘴,伸手,食指在那道裂痕上轻轻弹了一下。

“叮——”

一声清脆却带着裂帛般杂音的轻鸣响起。

楚凌霄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苏逸尘。

“剑都裂了,”苏逸尘收回手指,在破旧道袍上蹭了蹭灰,“还杵着当烧火棍?”他弯腰,一把抓住孤云剑的剑柄。

楚凌霄下意识地想握紧,却感觉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传来,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苏逸尘手腕一抖,轻松地将孤云剑从坚硬的地面拔了出来。剑身嗡鸣,那道裂痕在光线下显得更加刺眼。他随手将剑抛还给楚凌霄,楚凌霄下意识地接住,只觉得入手沉重无比,那裂痕仿佛直接刻在了他的心上。

“拿着,”苏逸尘又从油纸包里拿出一个热腾腾、散发着焦香的烧饼,塞到楚凌霄另一只空着的手里,“吃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发愣。”

楚凌霄握着剑,拿着烧饼,看着苏逸尘那张懒散的脸,喉头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苏逸尘走到灶膛废墟边,蹲下身,看着灰堆里只露出半个脑袋、绿豆眼惊恐乱转的胖头鱼妖龙。

胖头鱼妖龙吓得一个哆嗦,巨大的鱼尾下意识地又想拍灰,却被苏逸尘的目光定住。

“咸鱼,”苏逸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翻完身了?”

胖头鱼妖龙绿豆眼瞪圆,巨大的鱼嘴张了张,想辩解,想哭嚎,却在对上苏逸尘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时,只剩下恐惧的呜咽:“呜…胖爷…胖爷不是故意的…坛子…坛子它自己……”

“鳞片掉了不少,”苏逸尘打断它,目光扫过它身上碎裂的琉璃鳞片和露出的粉嫩皮肉,“新长的,不经撞。”他伸出手指,在那层覆盖着伤口、散发着泥土清辉的光芒上轻轻一点。

那层柔和的光芒微微荡漾了一下,如同水波。胖头鱼妖龙顿时感觉伤口处残余的刺痛彻底消失,一股温润的力量渗入,让它舒服得几乎要哼出来。

“下次,”苏逸尘收回手指,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它,“再敢拿脑袋撞地,我就把你扔进后山的寒潭里,让你当一辈子的冻鱼干,翻身都别想。”

胖头鱼妖龙巨大的鱼头猛地一缩,绿豆眼里充满了惊恐和顺从,巨大的鱼尾小幅度地摆了摆,表示绝对不敢了。

做完这一切,苏逸尘仿佛才终于有空闲。他走到矮桌旁,拿起自己之前那个破蒲团,拍了拍灰,慢悠悠地坐了下来。他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个烤得金黄酥脆、冒着热气的烧饼。他拿起一个,掰开,露出里面蓬松的面瓤,一股浓郁的麦香混合着焦香弥漫开来,冲淡了草庐内残留的泥土和灰烬气味。

他掰了一小块,慢条斯理地塞进嘴里,咀嚼着。然后,他端起矮桌上那碗深琥珀色的粗茶,碗沿还沾着之前泼洒又复归的痕迹。他对着碗沿,轻轻吹了吹气,吹开漂浮的几片茶叶梗。

接着,在草庐内三人一鱼(楚凌霄拄着剑拿着烧饼站着,林清雪站在冰血晶旁不动,胖头鱼妖龙瘫在灰堆里装死)无声的注视下,苏逸尘端起粗陶碗,凑到嘴边。

他没有立刻喝。

他的目光,越过碗沿,落在了泥墙下,那个依旧闭目佝偻、气息微弱如同沉睡的云鹤真人身上。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咀嚼烧饼的含糊,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老头,”苏逸尘对着云鹤真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坛沿的泥,该糊一糊了。”

他顿了顿,喝了一口粗茶,深琥珀色的液体滑入喉咙。

“再掉渣,”他放下碗,目光扫过地面上那道几乎消失的焦痕,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齁不齁死人不知道……”

苏逸尘拿起剩下的半个烧饼,咬了一大口,目光重新投向门外老槐树摇曳的枝叶和灿烂的阳光。

“招苍蝇,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