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敏月睡到半夜,忽觉下身涌出一股热流。她扶着床起身,摸黑走到隔壁的净房,蹲上恭桶,低头一看竟有血迹,顿时惊得喊道:“夫君!夫君!”
景宇闻声猛地翻身坐起,几步冲到净房,紧张地扶住敏月:“敏月,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敏月声音发紧:“夫君,我……我见红了,怕是要生了!”
景宇心头一紧,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别慌,我先扶你回床上躺好。”他扶着敏月回到床边躺下,立刻走到门口吩咐外间值夜的山菊:“快!去请谢老夫人和谢夫人来!就说你家奶奶要生了!”
山菊领命,匆匆跑了出去。景宇回到床边,紧紧握住敏月的手,景宇紧张得掌心全是冷汗。
不一会儿,水生娘和小桃就急匆匆地赶来了。水生娘一进屋便指挥起来:“山菊,快去烧热水!多烧些!”小桃则快步走到床边,握住敏月的手安抚道:“敏月,别紧张,你身子一向康健,头胎发动到生下来时间会长些。我已经让人在我家灶上给你煨着鸡汤面了,一会儿就送过来。你先闭眼歇会儿,养养精神。”
敏月感激地点点头:“幸好有你和婶子在。”
小桃温婉一笑:“都是自家人。有哪里觉得不舒服,随时告诉我。”
这时,敏月的陪嫁嬷嬷也披衣起身,进屋关切地问:“奶奶,这是发动了?需要老奴做些什么?”敏月心底微叹,这嬷嬷连小桃姐身边的春月都比不上,自己也一直没寻着得力的人手,便温声道:“嬷嬷先歇着吧,有需要再唤你。”
小桃见状,不动声色地吩咐敏月的两个丫鬟:“山竹,去把你家奶奶备好的生产用的剪刀拿到厨房,用滚水仔细煮过。再把细棉布和帕子都拿到产房来。”
“腊梅,去找我的丫鬟冬雨,把我带来的人参拿来,给你奶奶泡上水。”
很快,小桃的丫鬟冬雨提着食盒进来了,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丝汤面。小桃笑着劝道:“来,把这碗面吃了,等会儿才有力气。”
水生娘在一旁帮腔:“对,多吃点,生孩子可是个力气活儿!”
冬雨忙把人参递给腊梅:“夫人,人参拿来了。” 小桃吩咐:“腊梅,去把人参水泡上。”
冬雨听到院子里又响起脚步声,道:“夫人,老大夫和产婆也到了。”
小桃见敏月已吃完面,便道:“请老大夫进来给周奶奶把把脉。”
老大夫进来,仔细诊了脉,躬身回禀:“郡守夫人放心,周家奶奶脉象平稳有力。”
小桃点点头:“有劳老大夫在门外稍候。”又转头吩咐春雨:“请产婆进来吧。”
产婆进来后,小桃对她道:“今儿辛苦你了,周家奶奶这胎就托付给你了。”她的语气温和,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产婆心头一凛,知道这话的分量,忙小心躬身道:“夫人放心,老婆子定当尽力。”
敏月看着小桃有条不紊地安排,心中大定,有她在,自己安心了许多。
小桃看看外面漆黑的天色,对敏月笑道:“时辰还早,你先歇会儿,留山菊和产婆在屋里。我就在门外守着,等阵痛密了再进来。”
敏月点点头,听从了安排。景宇也柔声安抚:“敏月,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喊我。”说完,随小桃一同退出了产房。
到了屋外檐下,小桃注意到景宇虽强作镇定,额头却不断沁出冷汗,呼吸也有些急促。她压低声音问:“景宇,你是不是不舒服?”
景宇深深呼出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小桃姐……我心里晃得厉害,慌得很。”
小桃心头一紧:“这几年不是好好的吗?我让人给你端碗参汤来。”
景宇连忙摆手:“别!别惊动敏月。我成亲后就没犯过病,别让她担心。” 他嘴唇隐隐发紫,呼气有些长抽短促。
小桃看他情形不好,心中焦急,面上却维持着平静,对檐下的下人道:“景宇和我去书房坐坐。”又对冬雨道:“把给周家奶奶泡的参汤端来书房,我喝了。周家奶奶那边还早,你重新泡一杯热的送过去。”
进了书房,小桃立刻让景宇在椅子上靠好,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开解他:“敏月身子骨结实,你不用太担心。头胎是慢些,但一定能顺顺利利的。”她一边说,一边担忧地用帕子轻轻擦拭景宇额头的冷汗。
冬雨很快端来了参汤。小桃接过,挥手让冬雨退下:“去周家奶奶屋外候着,有事立刻来报。”
等冬雨出去,小桃赶紧把参汤递到景宇唇边,焦急道:“景宇,快喝下去。”
景宇顺从地喝下参汤,喘息着说:“小桃姐,我怕……我怕这孩子……”
小桃立刻明白了他的恐惧根源,顾不得许多,上前轻轻搂住他,像安抚孩子般拍着他的背,心疼地柔声劝慰:“怕什么?叶太医都说过了,只要母亲康健,孩子定会好好的。”
景宇的虚汗仍不停地冒,声音充满痛苦:“可我……我怕生下的孩子……随了我们娘仨的命……让他来这世上受苦……可若不要孩子,爹百年之后,等我走了……谁来承继香火……”
小桃手上不停,轻柔地替他顺着气:“再担忧也无济于事。等孩子生下来,你若实在不放心,出了月子,我们带他去边境,请叶太医好好瞧瞧。别孩子没事,你倒先急出病来。”
景宇吐着气道:“我也不想……就是忍不住……自从敏月有孕,我夜夜都做噩梦……”
小桃温声道:“人和人的相聚是缘分,孩子投胎到你和敏月膝下,就是你们的缘分。”为了宽慰他,小桃轻声道:“当初你让我去求娶敏月,我和周叔都不大情愿,觉得她无长辈教导,怕担不起主母的担子。私下还偷偷找人合过你俩的八字……那先生说,敏月命带孤煞,唯有你的八字能压住,你们俩结合生下的孩子,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景宇看着小桃认真的神情,心中一暖:“小桃姐……你为了安慰我,连这种话都编出来了……”
小桃轻轻笑了:“知道我是编的,就别再胡思乱想让我们担心了。你得往好处想,孩子九成九是康健的!就算……就算万一有那么一点像你,他生在你们家,从小锦衣玉食,有你这样的父亲疼爱,活着也是值得的。要是我能选,我也愿意投胎到你跟敏月膝下,而不是我那对拿我换钱的爹娘那里。”
小桃话锋一转,试图分散景宇的注意力:“对了景宇,我看你这些年身子调养得不错,学问又好。我远山县那大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你开间书院如何?”
景宇知道小桃姐是在引开他的思绪,想想倒也真觉得可行。他这身子骨做官是撑不住的,像谢大哥虽是文官,被王爷派去打扫战场都忙得脚不沾地。但做学问、教书育人,却是他的长处。
景宇的气息渐渐平稳了些,温声道:“好,等敏月生下孩子,我就借你的宅子,开间书院。”
小桃笑道:“那敢情好!我把昊良送给你教,名师出高徒,交给你我一百个放心。”
景宇的脸色也好看了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倒是婉宁那丫头,我们讲学时,她就那么安静地听着,也不知琢磨些啥。字写得倒还行,跟你那是没法比了。”
小桃也笑了:“她那心思啊,都扑在跟她祖母种地上头了。人家可等着王爷登了大殿,文山县的县志上给她记上一笔呢!”
景宇慢慢觉得心头的重压松缓了些,也笑道:“比起当个空有才名的才女,能造福一方,种出好稻子,这才是大功德。” 听到人夸女儿,小桃脸上不由露出骄傲的神色:“这孩子就是能吃苦,肯在地里下功夫。”
就在这时,冬雨匆匆跑来,在门外急声道:“夫人!周奶奶那边阵痛开始密了!”
小桃和景宇立刻起身,快步向敏月的屋子赶去。
刚进屋,就听见敏月痛苦的呻吟声。小桃快步走到床边,再次握住敏月的手:“敏月,别怕!听产婆的,跟着她用力!”
景宇守在门口,心疼又紧张地喊道:“敏月,我就在这儿!”
产婆在一旁熟练地指挥着:“用力!再用力!就快出来了!”
水生娘也在一旁鼓劲:“敏月,别憋着劲儿!把力气都使出来!”
敏月咬紧牙关,抓住身下的床单,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顿觉下身一松,紧接着,一声异常响亮的婴儿啼哭瞬间划破了紧张凝滞的空气!
“生了!是个小少爷!”产婆兴奋地喊道。巡抚大人的长孙,赏钱必定丰厚。
小桃看向门口的景宇,故意打趣道:“听听!这小嗓门,震得我耳朵都嗡嗡响!景宇,以后你可不能太惯着他,皮实了该揍就得揍!”
景宇被这响亮的哭声震得心头一颤,随即涌上巨大的欢喜——这哭声,孩子定是康健的!
山菊听到郡守夫人这话,心里有些不喜。小少爷可是奶奶千辛万苦生下的,郡守夫人也不说点吉祥话。
敏月看了眼满脸欣喜的夫君,心思一转便明白了郡守夫人的用意。这是在宽慰景宇,用孩子的响亮哭声告诉他:孩子很健康!压在他们夫妻心头的那块石头,似乎在这一刻被搬开了。她疲惫的脸上,也绽开一丝欣喜的笑容。
景宇走到床边,替敏月理了理被汗水浸湿的鬓发,看着床上虚弱却满眼幸福的妻子,又伸手轻轻碰了碰襁褓里那个皱巴巴、却已能看出精致五官、正攥着小拳头的儿子。一股热意瞬间涌上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