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峰看到国舅爷大军在拼命撤退,跟着苏指挥使所部士兵一路猛追。李指挥使远远看到苏指挥使带兵追击国舅爷大军进了一个垭口。这种地形最是危险,惊得他冷汗直冒——他的长孙云峰就在里面!急得他大喊:“云峰!云峰!”
李指挥使的声音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惨叫声中。他恨不得立刻带兵去解救孙儿,但身为将领,不能不顾大局。倒是裴崇安听见了李指挥使的呼喊声,急忙打马到他身边问道:“李指挥使,我没见到云峰,您找云峰吗?”
李指挥使脸色发白,道:“先别追国舅爷大军!前面垭口,很容易被埋伏!我看到云峰跟着苏指挥使带兵追击进了垭口。这种地形不宜追击,我去请示王爷!”
裴崇安听了李指挥使的话,看了眼前面垭口地形,心中也为云峰担忧:清雅是张千户干女儿,和云峰娘子关系不错,若是云峰阵亡,干爹长女就得当一辈子寡妇了。李指挥使这样的人家可没有寡妇再嫁的,而且干爹长女还没有孩子傍身。他急得打马找到张千户,急喊:“干爹!干爹!”
怀庆听到裴崇安叫自己,看到他满面急色,忙打马上前:“崇安,何事?”
裴崇安急道:“干爹,云峰跟着苏指挥使所部士兵追击国舅爷去了,但是李指挥使说前面垭口地形追击很危险,恐有埋伏,他很担忧云峰!”
怀庆忙勒住战马远眺,看到前面两山夹着的垭口,想到云峰若出事,他的炤儿以后一辈子都得当寡妇,没有儿子傍身可怎么活!眼下国舅爷残兵是必败,他带兵追击国舅爷,也不影响战局。他立刻伏在马背上,使劲抽着战马,带了自己所部士兵前去营救女婿,往垭口冲去。
李指挥使强忍着对孙儿的担忧,急打马到王爷身边提醒道:“王爷!王爷!穷寇莫追!前面垭口这种地形怕有埋伏!”
宣王杀得浑身也快脱力了,受伤的胳膊疼得都麻木了。经李指挥使提醒,忙收住长枪,勒住缰绳。他自己带了亲兵急往前面垭口附近的高岗策马而上,立马于高处,极目远眺。前方地形错综复杂,进了垭口有个类似于葫芦的地形——他若再带兵冲进垭口,就像是从葫芦口冲到葫芦肚,若敌军在此设下埋伏,辽东军队必将伤亡惨重!想起国舅爷的话:国舅爷吃了败仗,可以全国征兵,很快就能组成十万大军;而他不行,他的大军里死一人,少一人!而且怕辽东百姓知道他是叛军,朝廷在讨伐他,他不敢轻易征兵,怕百姓暴乱。若是起了暴乱,军粮供不上,到时候内忧外患……想到这些,他忙下到山下,只得遗憾地大声下令:“残寇莫追!收兵祭旗!”
等怀庆带兵冲到垭口,听到里面惨叫声连连。后面的兵已经传令到前面:王爷下令不追了。怀庆犹豫片刻,还是冲进了垭口入口处。怀庆所部士兵一向心齐,过年过节千户家夫人都给他们宰羊喝酒。张千户待自己这些士兵如同兄弟,后面的百户明知进了垭口危险,见千户大人已经冲在前面,还是咬着牙喊道:“兄弟们跟着千户大人!”
怀庆冲进垭口,就见到前面更逼仄的夹口,苏指挥使所部士兵被两边山上滚落的石头砸得马匹乱窜,不少士兵被埋伏在山两边的国舅爷弓箭手伏击,纷纷被射下战马。
怀庆心下焦急,看了眼后面不要命跟着他冲的下属——他不能让所部上千士兵因为他救女婿的私念让大家白白送命!忙勒住战马。他浑身湿透,看着垭口里不停被射杀的辽东士兵里面也许就有他的女婿云峰,他却半点办法也没有。怀庆觉得心里像被大石压得难受,进不得,又不忍带兵退出去——退出去,他女婿半分活的希望都没有了!王爷已经下令不能再追,他后面就不会有援兵再来。垭口里李指挥使的五六千人,被国舅爷埋伏在山上的弓箭手伏击得估计得全军覆没。更别提他带兵进去了,国舅爷还有几万大军在垭口里等着!
怀庆身边的一个百户看见里面的辽东军伤亡惨重,也很着急,但他们要冲进去,被两边山上的弓箭手伏击也会伤亡惨重。他犹豫了一下建议道:“千户大人,我们也没法救他们,王爷已经下令不追击了,肯定不会让大军再进来。我们……”
怀庆听出来了百户的意思:他们正在口子处,赶紧退出去,免得进去也救不了辽东军,反而把自己搭上。怀庆望着两边的大山,从射出的密集箭雨就能判断出,在两边山上的国舅爷士兵不少。时间不等人!虽不知云峰死活,他打马略略后退,靠着垭口观察——左手边箭雨更密集,山也更险峻,埋伏的人应该更多。怀庆低声道:“你们往左边山上放箭!掩护我!我要去山脚下,你们都别跟着我!”
战场上必须听令。怀庆属下虽不知千户大人是何意,还是拉起弓箭纷纷射向左边山上。怀庆伏在马背上,冒着箭雨靠近山脚,掏出火折子,迅速点燃了山脚路边沟里的干松针叶!然后趁着自己弓箭营不停射向山上的箭雨掩护,迅速退回到垭口入口处。随即下令:“八成弓箭手,目标右边山上——放箭!” 自己又打马冲向右边山脚下,引燃了山沟里的枯叶,再快速退回垭口入口处。
六月底的火辣太阳,早把地上的枯枝败叶晒得焦干脆响。火星迅速扩散开来,一盏茶的功夫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垭口两边山上火势冲天,浓烟滚滚,很快士兵们身上就掉落了一层黑灰。山上全是惊慌失措的大喊:“着火啦!着火了!”
怀庆看着山上乱成一团,箭雨终于停了。国舅爷大军一见大火,忙弃了山上埋伏的弓箭士兵,惊慌失措地带兵撤出了山谷逃走。
眼看空中飘着的黑灰呛得人透不过气,怀庆下令道:“愿意跟着我进山谷救人的,用衣襟沾湿壶里的水,捂住口鼻!跟我进去救我们辽东的弟兄!也可退出垭口,回去围剿国舅爷残兵!”
弓箭营士兵见千户大人已经用湿水衣襟捂好了口鼻,犹豫片刻,也赶紧沾湿衣襟捂住口鼻,跟着千户大人冲进浓烟弥漫的垭口谷中救人。
谷里浓烟熏得人眼泪直流。弓箭营士兵在谷中很快找到了尚有气息、还能救的伤兵,把他们放在战马上,让战马驮出谷去。山上满是被火烧得痛苦哀嚎的喊叫声。弓箭营士兵对怀庆道:“大人,我们出去吧!有气能救活的兄弟我们都放马上了!”
怀庆大声问道:“都搜救完了?”
弓箭营士兵剧烈咳嗽着:“大人,快出垭口吧!活的都救了!”
怀庆闻言,带着弓箭营士兵从谷里撤出。在垭口外烟尘稍少的地方,他看见很多士兵马上都没有驮着伤者,只有四五百人还有气,身上都插着箭。他急得赶紧查看救出来的人里有没有云峰——百户铠甲样式不同。他迅速查看一番,没有云峰!心里猛地一痛,下令道:“你们快带着伤者回去!我再进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苏指挥使!”他不能说他要进去找女婿。
有百户急道:“大人,快走!大火热气都快把人烤死了!苏指挥使已经阵亡了!”
怀庆看着战马已经被山火热气熏得急躁地打转,下令道:“你们快走!我进去看看,马上就出来!”
怀庆跨上战马,战马打着响鼻不肯上前。他使劲抽着战马,再次冲进火海浓烟的谷中。他在谷中急切地寻找云峰——云峰是百户,身上的盔甲不一样。怀庆看着满地的辽东军尸体,跳下马,一个个翻看身着百户铠甲的死者。突然,他看到一个脸扑在地上、胸口插着箭、身着百户铠甲的死者。怀庆的手抖得厉害,翻过死者的脸——看到果真是云峰!他难过地把云峰的遗体抱起来——他的炤儿可怎么受得住!战马已经被山火热气熏得急躁地踢着马蹄。怀庆忍着悲痛,把云峰的遗体搭在马上——总不能让云峰在山谷里被烤焦,找不出人来。怀庆准备出山谷时,浓烟越来越浓,挟着黑灰呛得他几乎窒息,连爬上马背都变得异常困难。
裴崇安见干爹带着弓箭营冲去了垭口,忙指挥着铁骑营围剿国舅爷残兵。见到李指挥使,他心下琢磨了一下,上前道:“指挥使大人,我干爹听到云峰进了垭口谷中,担忧不已,带了所部弓箭营进去救人去了。”
李指挥使心下一惊——王爷下令不许再追击国舅爷大军,怀庆这是抗令!忙低声道:“这事……我来上报王爷。” 好在国舅爷残兵没有怀庆的弓箭营,他们也能围剿。若是因为怀庆为了私自救女婿而影响战局,怀庆罪责难逃。
李指挥使寻到宣王,斟酌着言辞禀报道:“王爷,张千户听说苏指挥使带兵追击国舅爷大军进了垭口,见战局已定,便带兵前往支援苏指挥使去了。”
宣王闻言,急点了自己的亲兵:“速去传令张千户撤回来!”——张千户的弓箭营可是辽东作战的精锐,张千户又是忠心耿耿效忠于他的人。他可不能让弓箭营在垭口谷里中了国舅爷埋伏而折损!
宣王看国舅爷残兵估摸只剩一万多人,下令道:“铁骑营在内冲击!步军营全部在外,把国舅爷没退进垭口的大军给我围起来!”
国舅爷的残余士兵大概只有一万来人,辽东军一点不怵,拼命砍杀。国舅爷大军从宣王一早带领大军突袭就滴米未进,已经完全没有了抵抗的意志。宣王让裴崇安带铁骑营把他护在中间,大声宣告:“大齐的好男儿!你们的宋将军勾结匈奴,攻打守卫边疆的辽东大军!他才是这大齐的罪人!他身为将军,却不顾士兵死活!若此刻放下兵刃者,本王可免你们一死!本王知你们一天都滴米未进,会立刻给你们安排饭食!”
很快,国舅爷残兵中就有人扔下了长枪。见扔了武器后,辽东军并未趁机砍杀,很快,残兵们都纷纷扔下长枪、砍刀。宣王让投降的国舅爷残兵排成队,举着双手在外围空地上站好。点了两万人用长枪守在两边监视,又点了两千人上前搜降兵的身。
宣王见主要战事结束,张千户的弓箭营却仍未回来,心下着急。正准备再吩咐亲兵去垭口处查看,忽见远处垭口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他大惊道:“怎的如此大火?!” 正要派人前去,就见远处有士兵用战马驮着伤者回来。李指挥使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立刻冲上前查看里面有没有自己长孙,但他得强忍着——不能在王爷面前暴露出怀庆是为救女婿才带兵进谷的。
王爷忙吩咐亲兵:“快去看看张千户回来没有?!”
很快亲兵回来禀报:“王爷!苏指挥使所部士兵进了垭口山谷,中了埋伏,伤亡极其惨重!张千户尚未撤回,他……他又折回谷里去寻找苏指挥使了!”
宣王一看回来的士兵,很多马上空空如也,就知道苏指挥使所部死亡了九成以上!听到张千户还在谷里火海中,急问道:“谷中情形如何?”
弓箭营一名百户上前禀报:“王爷!前面垭口山谷形似葫芦状!国舅爷在垭口两边山上埋伏了大量弓箭手!苏指挥使所部追进去中了埋伏!张千户当机立断,命我等以箭雨压制,他亲自冒险在两边山脚下纵火,烧退了山上的伏兵,我等才得以冲入谷中救出部分伤者!”
李指挥使心急火燎地在救回来的伤兵里仔细查看,不见自己长孙踪影,心里难过得差点晕倒。弓箭营士兵都回来了,有些士兵的战马上没有伤兵——这说明谷中活着的人本就不多,能救的都救出来了。这么大的山火,怀庆折回去哪里是找苏指挥使?分明是去找云峰了!毕竟活着的伤兵弓箭营都救出来了,死了的自然就不用再冒险……怀庆定是在救出来的人里没看到女婿,才又折回谷中寻找云峰的!李指挥使的亲兵悲伤地扶着摇摇欲坠的老爷,心里明白大公子定是阵亡了。
宣王看到李指挥使面上极力克制的悲痛神情,心下琢磨:张千户只是折回去找苏指挥使可能是官面说法,张千户刚才还在谷外,人至少还活着,李指挥使却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为谁?心里过了一遍,便知定是李指挥使的长孙阵亡了。宣王心里也一阵难过——李百户新婚就被拉上战场,在战场上表现英勇有谋,假以时日,必能接替其祖父的位置。心下叹道:可惜了!
怀庆带着云峰的遗体,被浓烟熏得晕头转向,看不清出路。早前没有救到伤兵、先撤出谷的部分弓箭营士兵中,一个小旗主动带着自己旗里十个人守在垭口外,焦急地等着千户大人出来。眼见浓烟裹着黑灰遮天蔽日,千户大人还没踪影,大家担心他会被呛死在山谷里。急中生智,把上衣撕扯成布条,一条条打结连成长绳。两个士兵用水壶里的水把烤得半干的布巾重新浸湿,捂住口鼻,拉着布绳一头就冲进浓烟弥漫的谷里寻人。
怀庆正被浓烟呛得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忽然听到有声音在焦急地呼喊自己。他忙用袖子捂着嘴,竭力大声回道:“我……我在这!” 但身体虚弱,声音嘶哑。他只能使劲拍着巴掌,用尽力气让战马嘶鸣起来,给搜寻的士兵指引方向。
两个士兵循着拍掌声和马嘶声,终于找到了几乎昏迷的千户大人。他们忙用带来的长绳绑在怀庆腰上,两人合力搀扶着他。一名士兵牵着怀庆那匹驮着云峰遗体的马,另一名士兵拉着绳索引路,艰难地往回走。快到垭口处,守在垭口的几人忙冲上前,帮着把千户大人和刚进去的两名士兵扶了出来。
宣王看到一个士兵牵着一匹战马,马背上驮着一个满身黑灰、几乎辨不出人形的人——若不是那身千户铠甲,宣王根本认不出来是怀庆!另一匹战马上,则趴伏着一个身上中箭、身着百户铠甲的将领遗体——不用说,那定是李指挥使的长孙云峰了!
李指挥使看着中箭趴在马上的长孙遗体,喉头一甜,颤着声凄厉地喊了声:“云峰——!” 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宣王忙吩咐两个亲兵:“快!照顾好李指挥使!” 又看到昏迷不醒、浑身焦黑的怀庆,急令:“快!拿水来!泼!”
亲兵们迅速取来水壶,连泼了好几壶清水冲洗怀庆的头脸。冷水激面,怀庆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他刚要张口,便被口中烟灰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宣王急道:“张千户!先别说话!快漱口!把嗓子里的灰吐出来!”
两名亲兵连忙扶住怀庆,小心地往他嘴里灌水。怀庆仰着头,费力地“咕噜咕噜”几声,吐出的全是黑色的灰浆。连漱了几口水,才觉得胸腔里的气息稍稍顺畅了些。他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那匹同样被落了一身黑灰、驮着云峰遗体的战马,嘶哑地对身边的亲兵道:“还得……麻烦用水……给我的马……也泼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