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宁答应了周家小姐将大米卖给周家粮铺。今年辽东官田稻子丰收,王爷准许婉宁自行处置收成。她留下两万斤稻谷,将其余的稻谷舂成米,约莫二十四万斤。周家粮铺在三州和营州都有分号,眼看年关将近,只要价格实惠,这二十多万斤大米年前就能售罄。
只是,一下子要舂二十多万斤米,婉宁手头人手不足。王爷见年底无战事,便调派了五千士兵轮流舂米。由于石碓窝数量有限,士兵们花了整整十五天才完工。米舂好后,王爷派兵将大米分送至三州和营州。周家得知谢大小姐将如此大批精米交由他们售卖,大喜过望,当家人周老爷亲自前往谢府商谈,小桃交给了婉宁自己去商谈。
婉宁在厅中接待了周老爷。送走周老爷时已是傍晚,婉宁难掩兴奋——她刚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将自家辽东丰收的稻米卖给了周记粮铺。
周老爷初闻谢大小姐有二十多万斤精米出售,眼中精光闪烁。他捻着胡须盘算:大米在辽东乃至三州向来金贵,能卖到五六十文一斤。“大小姐,这辽东新米前所未有,以老夫之见,定价嘛……”他试探着伸出四根手指,“四十二文一斤如何?已是极公道的价钱了。”
婉宁放下茶盏,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周老爷,不如听听我的想法可好?”
周老爷心下一沉,以为这位官家小姐嫌少,正待加价,却听婉宁接着道:“您刚才也说了,辽东新米前所未有。若定价四十二文,与江南运来的陈米有何区别?寻常百姓家,一年到头也未必舍得买上几斤尝尝。”她看了一眼周老爷,继续道:“这米,我在辽东的土地上种成了。米粮,就该让普通百姓也吃得起。我娘敬佩周老夫人捐资打井的善举,因此我才愿将大米卖给周记,只收您十九文一斤。”
“十九文?!”周老爷惊得几乎从椅子上弹起。这价格远低于他的预期,甚至低于许多中等品质的粟米!“大小姐,这……这未免太低了!您这米品相极佳,粒粒饱满,蒸出来香气扑鼻,十九文怕是连本钱都……”他竟替婉宁心疼起来。
婉宁眼眸清澈,认真道:“周老爷,账我算得清。稻种是王爷寻来的,十九文一斤,我仍有薄利。但这薄利,我要让辽东和三州的寻常百姓,也能蒸上一锅香喷喷的白米饭!您铺子里的售价,绝不能高于二十五文一斤!您若答应,这三州和营州的铺子,我优先供您十万斤。若卖得好,余下的十四万斤,也尽数交给周记。”
周老爷怔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位年纪虽小、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布政使千金,心中翻江倒海。十九文收,二十五文卖,周记依旧利润可观。而大小姐此举,分明是惠泽万民!这不仅是卖米,更是在为谢家、为王爷收买人心!这份格局与远见,令他这个商人也深感震撼与敬佩。
“大小姐……”周老爷深吸一口气,起身郑重地对婉宁深深一揖,“老朽……代三州、营州,乃至日后能尝到这辽东新米的万千百姓,谢大小姐高义!十九文收,二十五文售,周记上下,必谨遵大小姐之命!”
婉宁连忙扶起周老爷:“周老爷言重了。咱们这是互惠互利。您周记信誉好,童叟无欺,米交给您,我放心。只盼着这米能快些让普通百姓吃上。”
协议达成,婉宁又道:“知道周记粮铺遍布三州和营州,王爷已命人将大米运抵各处:沂州八万斤,越州、宁州、营州各五万斤。这样也为周记省了运费。不过沂州的大米我会留出两万斤自用,因此实际卖给周记的,共是二十二万斤。”
周老爷听闻王爷亲自安排人帮运米,更知谢家深得王爷看重。周记定当信守承诺,今后也要仰仗谢家。而且谢大小姐已将米分运至各州,替周记省下大笔运费,他再次拱手:“多谢大小姐周全!只是沂州多出的两万斤,周记也定能销完。”
婉宁笑道:“周老爷客气了。我娘常夸赞周老夫人捐资打井,周大小姐也教养得好。您也别只谢我,王爷同样盼着辽东百姓能吃上本地自产的大米。至于我留那两万斤,是因为降兵们在矿山开石、修筑城墙、耕种官田,辛苦一年,也该让他们吃上一餐白米饭。”
周老爷闻言又是一怔。先前夫人捐资打井,他还担心会成为谢家敛财的名目,不料谢大人分文未取,全用于打井惠泽百姓。难怪能养出谢大小姐这般高义的女儿。他再次深深一揖:“谢大小姐令老朽敬佩!”同时也心下一凛,明白了大小姐话中深意——要将王爷的恩德放在首位。周老爷心满意足又满怀感慨地告辞离去。
很快,二十二万斤白花花、散发着新米清香的辽东精米,由王府兵士押运,分送至周记在三州和营州的主要铺面。米袋上特意贴了红纸,上书“辽东新米”。
当“二十五文一斤上好精米”的招牌在周记粮铺挂出,整个沂州城,乃至消息传开的三州、营州都轰动了!寻常年份,大米都要五六十文一斤,如今竟能买到如此便宜的上等精白米!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入千家万户。粮铺前人潮涌动,百姓们攥着铜钱,提着米袋,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惊喜。许多人家,只为尝一口传说中的辽东新米,排队也要买上一两斤。
周记各家粮铺都安排小二敲锣告知百姓:“此米乃王爷与布政使谢大人之长女,为让辽东百姓吃得起米,特意惠价出售!每人限购三斤!”
“王爷和布政使大人一家,是真心为咱们老百姓着想啊!”
“王爷仁德,派了谢大人这样的好官来!”
“谢大小姐真有本事!若非她在辽东种成此米,我等平民哪能吃得上?”
赞誉之声,如同春风般迅速传遍三州与辽东。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正在军营厉兵秣马的王爷耳中。亲兵详细禀报了周记粮铺的盛况及百姓的称颂。王爷正对着巨大沙盘推演军情,闻言嘴角微弯,心中暗赞:小丫头长大了,行事越发谨慎周全,知道事事将他放在前面,生怕父亲的名声盖过他。更令他叹服的是,这小丫头竟有如此胸襟气魄!十九文售出,限价二十五文……这是舍小利而谋大局,以粮米为引,替他和她父亲收尽三州、辽东民心!待到来年战事起,他所攻打的府州百姓便会听闻,北地平民只需二十多文就能吃上富人才能享用的大米。此女之格局眼光,远胜寻常男儿!谢明谦夫妇,当真养了个好女儿!”他对谢家的倚重与满意,又深了一层。
年关将至,沂州降兵全都吃上了谢大小姐捐赠的大米煮成的白米饭,配着豆腐菘菜炖肉。谢大人亲临矿山,向降兵们宣布了开春落户分地的好消息。整个矿山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降兵们纷纷跪谢王爷与谢大人恩典。
冬去春来,辽东的冰雪悄然消融。宣王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总督府内,气氛凝重肃杀。巨大的舆图铺展,王爷手指在舆图四个点上:洛州、奉州、定州、白州!此四州毗邻王爷已掌控的三州和营州,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本是朝廷税赋重地。然而,新皇登基后,国舅派来的知州皆为庸碌贪酷之辈,为筹措军费强行征兵、横征暴敛,加之朝廷去年战事加税,四州早已民怨沸腾,民心浮动。王爷要赶在春耕前拿下这四州。
“时机已至!”王爷的声音斩钉截铁,在议事厅内回荡,“四州守备空虚,军纪涣散,官吏贪酷,民心尽失!我军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士气高昂,三州新定,民心可用!此乃天赐良机!”
他肃声部署:周巡抚坐镇后方统筹粮草;裴崇安统领精骑为先锋;李指挥使统领步卒主力居中策应;谢明谦布政使则在沂州视情况调度驻军,并负责攻打洛州。
“此战,贵在神速!本王坐镇辽东。裴崇安率五千六百铁骑,拂晓前突袭白州府城!李指挥使率主力步卒紧随其后,兵分多路清扫外围,弹压顽抗,押解降兵官吏。周大人,粮草定要及时跟进!谢大人,沂州、越州八千驻军,本王再拨两个千户所铁骑助你拿下洛州!裴崇安克白州后,即刻与张千户部奔袭定州。奉州最后攻打!四州既定,三州与营州仅留一千府兵,其余驻军悉数移防新占四州。各州驻守兵力需达五千六百精兵含铁骑营、步卒营、弓箭营及原州府部分可用之兵。裴统领、李指挥使,待四州平定,即着手在辽东及新占之地补充兵员,充实卫所!”
“遵命!”众将高声领命,眼中燃烧着建功立业的渴望。
“记住!”王爷肃声道,“破城易,收心难!入城之后,当以谢大人在三州之法为圭臬:严禁扰民!宣告废除新皇苛捐杂税,今年免征,往后年赋税仅纳四成!凡有趁乱劫掠、奸淫妇女、擅杀降卒者,无论官职,立斩不赦!本王要的,不仅是四州之地,更是四州百姓之心!”
“谨遵王命!”众将士齐声领命。
翌日,天刚破晓。辽东与三州边境,数支精锐铁骑如离弦之箭,越过边界,直扑各自目标——洛州、奉州、定州、白州府城。
毗邻营州的白州城,灰白的城墙在熹微晨光中显露轮廓。守城士兵抱着长矛,在料峭春寒中瑟缩,大多睡眼惺忪,浑然不觉战火已至。
城门口,三四十名辽东张千户麾下弓箭营士兵乔装的百姓早已混入。城门甫一开启,迅速砍倒了惊慌的守门士兵。城头重弩轰鸣,惨叫声四起。张千户弓箭营士兵大开城门!裴崇安亲率铁骑营汹涌而入,砍杀不到半个时辰,本就仅五千余人的守军已伤亡近半。
“奉辽东王爷命,降者免死!负隅顽抗,格杀勿论!”裴崇安厉声高喝。残存的守军胆气尽丧,纷纷跪地投降。白州知州闻城破,吓得面无人色,被辽东军拖出当街斩首。午后,李指挥使率三个千户所步卒赶到,将白州府兵及各县官吏衙役共三千五百人押回辽东。李宏文率一个百户所铁骑查抄旧官吏府邸,缴获银钱近四十万两入库。白州留下李指挥使一个千户所步卒、铁骑营一个千户所,加上营州赶来的驻军,共五千余兵力驻守。
裴崇安未作停留,率铁骑营马不停蹄奔袭定州。傍晚时分,定州城已被拿下。
与此同时,谢大人与李云峰指挥使率领沂州、越州驻军及王爷增派的铁骑,于当日下午攻克洛州,留下五千余驻军。次日,谢、李所部与裴崇安铁骑营、李云峰祖父李指挥使的主力步卒会合,总计一万五千大军,兵锋直指奉州。朝廷虽从邻近州府紧急征调两万援兵,奉州激战两天。王爷从辽东再遣两个千户所铁骑驰援,鏖战三日,终于拿下奉州,俘获降兵万人。
四州既定,城池街道血迹未干。惊恐的百姓小心翼翼地打开家门。他们看到的是谢大人亲自率队巡逻,士兵军纪森严。城门口张贴着安民告示,宣示着宣王的承诺:废除苛捐杂税!减免田赋!开仓赈济!严惩趁火打劫之徒!
消息如同春风,迅速抚平了恐慌:
“辽东王爷的大军进城了!”
“沂州的谢青天谢大人来咱们州了!听说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
“告示贴出来了!田租以后只交四成!”
“开仓放粮了!快领粥去!”
“辽东军真不抢咱老百姓的东西!”
“千真万确!谢大人在三州就这么做的!”
许多饱受欺压的百姓甚至主动为大军带路,指认那些平日作威作福的贪官污吏和豪强劣绅的宅邸。
捷报如雪片般飞向辽东总督府:
“报——!白州已克!知州伏诛!”
“报——!洛州已定!守军归降!”
“报——!定州已平……”
“报——!奉州大捷……”
王爷站在灯火通明的议事厅中,凝视着墙上已焕然一新的巨大舆图。新纳入版图的四州之地被鲜明标记。四州与三州、营州连成一片,后方稳固,民心归附,兵强马壮!
王爷的雄心在这个春天愈发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