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往事,何昭君声音微颤:“肖家叛乱前,阿父还记挂着他喜欢汗血宝马,费了多少功夫才寻来一匹……我来都城的时候,五兄还在惦记着他,可是我着急赶路……”
话到此处,她猛地住了口,自嘲地牵了牵唇角,眼底泛起一丝红意。
“抱歉啊,不知不觉,突然就对你说了这么多。”
何昭君深吸一口气,话锋陡然一转,目光落在程少商脸上,语气平静得近乎漠然,“今日在城门口堵我,是楼垚的主意,对吗?”
程少商望着她那双近乎死寂的眸子,里头翻涌着她看不懂的疲惫与荒芜,像一片枯寂的荒原。
她终究是狠不下心来骗她,心情五味杂陈的点了点头。
何昭君缓缓垂下头,碎发遮住了眉眼,神色无喜无悲,声音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颤抖,“他明知我何家此番遭遇何等惨烈……他太了解我了,太知道该如何激怒我了?”
“何昭君,你别误会呀!其实……”程少商话到嘴边,突然哽住了。
她一想到何家待楼垚那般亲厚,他却想出这样的法子,剩下的辩解便再也说不出口。
何昭君凄然一笑:“放心吧!我不会生气的。何家此次损失惨重,兄长们个个重伤在身,我哪里还有资格生气呢……”
这话像是对程少商说,又像对着虚空自言自语,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却砸得人心里发沉。
程少商被她这副模样搅得心烦意乱,咬了咬牙,硬起心肠道:“何昭君,你别这样,我……我心肠很硬的,不管如何,阿垚我都不会轻易拱手相让的。”
“好。”
一个字轻轻落下,清晰得像冰珠敲在玉盘上。
程少商猛地抬眼,满眼诧异地看向何昭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刚才,竟然应了声 “好”?
何昭君想起她来都城前,满身伤痕的次兄摸着她的头对她说:“昭君,你该明白,这一切从不是你的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父亲做下决断那日,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你不必心有负担,若让你去都城亲手处置了他,会让你好受些,那就去。别怕,楼家若敢因此心存芥蒂,自有兄长们替你撑腰,大不了,兄长养你一辈子。”
她抬手用素帕拭去眼角泪渍,声音带着未散的哽咽,“阿兄们原是不让我来的,是我执意要来。有些事,总要亲手做个了断……”
话音刚落,她掀开车帘向外望了一眼:“到了。”
说罢,便径自下了车。
“到哪儿了。”程少商抬头往外望去,原来是廷尉府。
程少商跟着何昭君后面进去,看着一身素白孝衣的何昭君,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砍下了肖世子的人头。
看着她一身白衣沾满血迹,连那张苍白的脸颊上都溅上了几点刺目的血红,触目惊心。
何昭君却仿佛毫无所觉,俯身提起那颗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血污的人头,随手扔进一旁的锦盒里,再将盒子紧紧抱在怀中,神情麻木得像一尊没有魂魄的石像,转身向外走去。
程少商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得发慌。
不知怎的,一句话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何昭君,我…… 我虽心疼你,却还是不能把楼垚让给你。”
说完,她心里又是一片懊恼,她不该这会儿就这样着急与她说这话的,她怎么会突然说出这话来。
何昭君此刻心心念念都是大仇得报,可以告慰父兄的在天之灵。父亲临终前的遗言在耳畔反复回响,哪里听得进旁的话?就连凌不疑专程上前说些警告的话,她也恍若未闻。
她走出廷尉府,呆呆地仰头望着暗沉的天空,一站便是许久,才抱着那个装着肖世子头颅的锦盒,缓缓登上安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