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特里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戒托的材质,是铂铱合金。”叶远继续说,他的声音平淡得像在宣读一份检验报告,“和法贝热彩蛋‘西伯利亚之路’上那个火车轮的材质一样。制作这枚戒指的工匠,在内圈留下了一个微雕印记。”
叶远的目光,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德米特里所有的伪装。
“那不是任何一家珠宝商的印记。那是一个监狱工厂的戳印。”
“代号,‘o6ъekт-А’。”
“阿港。”
德米特里那张永远像戴着面具的脸,终于裂开了一道缝。他眼中的冰冷,被一种惊骇与暴怒所取代。那枚戒指,是他家族权力的核心象征,是开启那个地下王国的钥匙。这个秘密,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叶远看着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那个工厂的金属粉尘,有很强的吸附性。它现在,就在你的西装袖口上,在你的指甲缝里。”
“你最近,去过那里。”
兰开斯特府鎏金大厅里的空气,仿佛在叶远说出“阿港”那个词的瞬间被抽空了。
悠扬的弦乐四重奏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宾客们手中的香槟杯静止在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聚焦在德米特里·沃伦斯基和他面前那个穿着棉麻衬衫的东方男人身上。
德米特里脸上的肌肉在细微地抽搐。他那双冰灰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被剥皮拆骨般的惊骇。
“你在胡说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西伯利亚冰原下的冻土,每个字都带着寒气。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他补充道,“但通常,想象力丰富的人,活不长。”
周围的宾客下意识地退开半步,让出了一片真空地带。他们能感觉到,那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是足以让伦敦金融城地震的能量。
叶远没有理会那句威胁。
他的目光,从德米特里的戒指,移到了他的脸上。
“那些金属粉尘,不仅仅在你的袖口上。”叶远继续说,“它们已经进入了你的肺泡。”
“‘阿港’矿区的铬铁矿,伴生着一种非常罕见的蛇纹石石棉。它的纤维结构异常细小,能轻易穿透肺部的防御屏障。”
“它会在你的胸膜上,形成一种特征性的,斑块状的纤维化。初期症状,是夜间性的,干咳。那种你试图用喝水来掩饰,但无法缓解的干咳。”
叶远看着他,“就像你现在,下意识吞咽的动作一样。”
德米特里·沃伦斯基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确实有干咳的毛病。他的私人医生团队用尽了所有方法,都查不出原因。这同样是他严守的秘密。
他看着叶远,这个男人,用几句话,就将他从里到外,剖析得一干二净。
唐宛如在这时走了上来。
她身上那条Ulyana Sergeenko的黑色天鹅绒长裙,在水晶灯下,像一团流动的夜色。颈上那颗“皇家蓝”宝石,折射出深邃的光。
“沃伦斯基先生,我先生的职业病,就是喜欢把人看得太透彻。”她端着酒杯,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请别介意。”
这句“道歉”,比任何指责都更具杀伤力。
“我们对您的……个人健康,和您的工厂,都没有兴趣。”唐宛如晃了晃杯中的香槟,“我们只是在寻找一个关于末代公主的历史故事的结尾。”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大厅尽头那幅巨大的,描绘着维多利亚女王加冕礼的油画上。
“您帮我们找到那个结尾。”唐宛如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交易意味,“作为回报,叶远可以告诉您,如何将那些已经进入您身体的‘尘埃’,彻底清除干净。”
“毕竟,”她转回头,看着德米特里已经毫无血色的脸,“没有什么,比一个健康的身体,更适合去守护那些,不能被遗忘的秘密了,不是吗?”
德米特里·沃伦斯基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知道,他没得选。
在这个大厅里,在整个伦敦的注视下,他被将死了。
他死死地盯了叶远几秒钟,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骨头里。
“明晚八点。”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哈罗德百货,顶层,‘格鲁吉亚’餐厅。”
说完,他猛地转身,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厅。
他走后,大厅里的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
宾客们看着叶远和唐宛如,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好奇,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刚刚那块鲟鱼子酱饼干,你还要吗?”叶远忽然对旁边那位之前被他噎住的银行家说。
银行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叶远伸手拿了过来,放进嘴里。
“虽然韧性不足,”他一边咀嚼一边评价,“但脂肪含量够高,用来补充一下血糖,还不错。”
唐宛如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她挽住叶远的手臂。“我们该走了。”她说,“这里的空气,也开始有尘埃了。”
回酒店的宾利车里。
伦敦的夜景在车窗外流淌成一片光的海洋。
“蛇纹石石棉?”唐宛如问。
“地质学上的逻辑推断。”叶远正在研究车内那个由百年灵定制的陀飞轮时钟,“西伯利亚地盾的那个特定克拉通岩层,铬铁矿脉和蛇纹石矿脉的伴生概率,是百分之八十三点七。”
唐宛如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看着他专注的侧脸。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叶远从时钟上抬起头,看向她。
“我不知道。”他说。
“嗯?”
“我不知道你那条项链的链扣,为什么要做得那么复杂。”叶远指了指她的脖子,“那个微型弹簧卡榫的设计,完全是多余的。不仅增加了佩戴的难度,还容易夹到皮肤。”
唐宛如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冰凉的触感。
哈罗德百货,顶层,“格鲁吉亚”餐厅。
这里曾是百货公司创始人理查德·伯比奇的私人画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