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三年。
首秋。
天气——多云转阴。
忌词讼。
“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好!该不会出事吧?”
“山山哥哥你就放心吧,我们这儿有四位丹药师,怎么可能出事?”
与许山山焦急的模样相比,林妙芸等人坦然许多。
一般来说,有四五品丹药师在场,无论生孩子多困难,再不济都能保住大人。
考虑到许山山担心,加上也有心想亲眼见证下一代的诞生。
林妙芸可是费了老大劲把黄欣蓉和杨影等人也叫来了。
换句话说,场中的四位丹药师里,有两位高达六品。
“哇!”
许山山的第一个孩子在这年降生了。
新生命的啼哭划破黎明,像一柄利刃劈开了岁月的帷幕,宣告着时代更迭的不可阻挡。
镇武司的院落里,曾经意气风发且憨厚的少年郎,如今已为人父母。
林妙芸站在廊下,秋风卷着落叶从她脚边掠过。
她忽然觉得心头一空,像是有什么重要的记忆从指缝间溜走了。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在她眼底留下一丝转瞬即逝的惘然。
崭新的时代,正在以温柔而决绝的方式,将上一辈人推向历史的暗影之中,有如“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宿命。
她长大了,似乎却也即将成为过去。
满月宴这天,许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
蔡家的族人、故里之人,还有各方交好的势力都派人前来道贺。
觥筹交错间,林妙芸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中的婴儿,只觉得轻若无物,生怕一个不慎就会从指间滑落。
“好可爱啊。”
“他好小呢。”
粉雕玉琢的婴孩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冲她吐着泡泡。
爱屋及乌之下,林妙芸对这个孩子多了几分怜爱。
“山山,孩子叫什么名字?”她轻声问道。
许山山搓着粗糙的双手,黝黑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扭捏:“叫...叫蔡小山。”
“小山?”林妙芸先是一愣,随即失笑:“你是山山,怎么给孩子也取名叫小山?我说你这个呆子,都当爹了怎么还这么...”
话音未落,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眉头渐渐蹙起:“蔡小山?蔡?”
蔡家!安敢辱我。
她灵动的眼眸中骤然迸发出惊人的寒芒,周身气息为之一变。
刹那间,整个宴席上的宾客都感到一阵刺骨寒意,仿佛被无形的利刃抵住咽喉,连呼吸都为之一滞。
就在这股威压即将笼罩许山山时,这个憨厚的汉子察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抢先开口:“妙芸,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气势瞬间收敛,但满座宾客已是噤若寒蝉。方才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绝非错觉,此刻谁还敢高声谈笑?
“为什么?”林妙芸的声音冷得像冰。
按照礼制,许山山是娶妻而非入赘,孩子理应姓许。以许山山老实本分的性子,断不会主动让孩子随母姓。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蔡家从中作梗。
许山山挠着头,憨笑道:“倩倩说...蔡家待她不薄,她爹娘就她一个女儿,所以想让我们第一个孩子姓蔡...”
“呵!”林妙芸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直刺蔡倩:“好一个贤惠的媳妇!”
她原以为蔡倩是个明事理的,没想到嫁过来后心还是向着娘家。
彩礼要得理直气壮,孩子却要随母姓,人也向着娘家。
这哪里是在欺负许山山?分明是在打她林妙芸的脸!这门亲事可是她亲自保的媒。
“蔡家主。”林妙芸的声音清冷如霜:“今日的宴席可还尽兴?”
察觉到气氛不对,陈长生、杨影等人连忙围拢过来。
月华、春水等人则不动声色地站到林妙芸身侧,气机隐隐锁定蔡家众人。
原本热闹的宴席顿时鸦雀无声,宾客们纷纷低头,大气都不敢出。
蔡家主脸色骤变。
他原以为林妙芸会顾及蔡家的势力以及场合而隐忍不发,等满月宴过后生米煮成熟饭。
哪曾想这位郡主如此刚烈,竟当众发难。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内心暗骂一声。
“郡主何出此言?”蔡家主强作镇定,脸上堆起僵硬的笑容。
蔡倩见状急忙上前,拉着林妙芸的衣袖低声哀求:“芸姐,求您...看在今日是孩子满月的份上...”
见林妙芸不为所动,她咬咬牙,祭出杀手锏:“就算不给我面子,也请为山山想想。若今日闹起来,他日后如何在人前抬头?”
林妙芸森然质问:“你心里还有山山啊?我以为你心里只有蔡家呢!”
许山山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妙芸,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生气了?”
林妙芸冷冷注视着蔡倩,目光如刀。
她确实可以当场发作,让蔡家颜面扫地。但那样一来,憨厚的许山山势必也会跟着会成为坊间笑谈。
“蔡倩。”她一字一顿地说:“你很好。”
转向蔡家主时,她的眼神已经冷得能结冰:“蔡家主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说罢,她将怀中的孩子塞回蔡倩手中,动作之粗暴与先前的温柔判若两人。
恨屋及乌之下,连这个无辜的婴孩在她眼中也成了令人生厌的存在。
宴席上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秋风卷着落叶穿过庭院,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为这场暗流汹涌的满月宴奏响哀乐。
低吟着“世情薄,人情恶”的悲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