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一直想寻到姜维,只是机缘未合,关山阻隔,多次与之失之交臂。
未曾想,会在此时得见姜维。
回忆梦中,北伐之际,得至天水,那时的姜维刚满二十七,与自己出山之年同岁。
彼时他英气勃发,风华正茂。
如今姜维不过十三之龄,却已隐隐有少年锐气,将才之姿。
“你缘何来此?”
姜维便将前番经历一五一十告知诸葛亮。
诸葛亮心中暗忖,他早料曹魏或派刺客,故遣柳隐于阿斗左右相护。
却未料,来者竟是姜维与张表。
更未料,阿斗亦有其父仁德之风,竟能感化刺客,终使其成为心腹。
而又因其天赋被陛下所识,故而送来与我培养。
是机缘巧合,还是梦中注定?
诸葛亮亦说不清。
只觉冥冥之中,似有天意相助,顺遂得令人心生感慨。
“今后,你便留于我帐,与不疑一起,听候差遣。”
姜维躬身拜道:“遵命!”
……
另一边,西北荒原之上。
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正于风沙中艰难跋涉。
杨修并未择西而行,反倒引着队伍向北而去。
诚然,他们侥幸避开了司马懿追兵的锋芒与搜捕,却也自此与中原故土再次遥远。
算算时间,距离大陵城之战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杨修猜测,司马懿十有八九不会追来,便请张合寻一孤镇,暂此安歇。
这是一座游离于大汉疆域之外的边陲孤镇。
镇中行人寥寥,多是高鼻深目的异族商旅与猎户,身着粗糙的皮毛短褐,言语混杂着陌生的腔调,腰间多挎着弯刀与皮囊。
空气中弥漫着沙尘、兽膻与劣质麦酒的混合气味,几间简陋的货摊随意摆放着风干的肉脯、粗糙的陶器与磨制的石器。
无半分中原城镇的规整与繁华,唯有风吹过街巷时的呜咽声,衬得这方土地愈发苍凉和萧瑟。
但即便这样,对于他们来说,也是长徙中难得的喘息之地。
他们占领了这个小镇。
短暂的得到了补给。
但曹操却还没有醒来。
吴普建议让曹操在温暖干燥的地方休息,配以草药和针灸,试着将他唤醒。
杨修却做了一个相反的决定。
他请许褚把曹操背到了蛮河边,让他迎着清冽干爽的风,让他听到奔马和牛羊的声音。
说来也怪,每当有马嘶驴鸣,曹操紧阖的双目就会微微颤抖。
这令吴普十分惊奇,于是安排每日中午时候,都将曹操带出来,呼吸一下西陲杂糅牧野生机的气息。
这一日,曹操斜倚于带靠背的胡床上,依旧沉睡昏迷,却较往日多了几分平和。
蔡琰身着汉家长衫,静坐在他身侧,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
这数十日来,曹操的饮食起居,皆由蔡琰悉心照料。
她会将生硬的食物细细嚼碎,再以洁净秸秆,小心翼翼送至曹操口中;
遇他便污沾身,亦会亲自为其宽解衣裤,耐心濯洗擦拭,毫无半分嫌隙。
也正是因蔡琰这般悉心照料、曹操方能于这荒僻绝中,得以苟全性命。
这些琐事,许褚纵是有心,却也无能为力。
非是他不愿,实是他性情粗豪、笨手笨脚,往往欲善其事反致忙乱。
而蔡琰总能料理得妥帖周全,温柔细致,无微不至。
他们并非夫妻,然这份于乱世绝境中滋生的相濡以沫,早已超越了寻常夫妻之情。
“呜呜……”
蔡琰轻轻吹起胡笳,宛转悠扬的声音回荡在草原河谷中。
初时低回呜咽,继而转高亢雄浑,末了又沉郁苍凉、
仿佛初经乱世颠沛之苦,续展逐鹿中原之雄,又暗合英雄末路之叹。
恰似曹操一生的经历。
一首胡笳曲吹罢,蔡琰长叹一声,望向了远处的无边漠野。
“好……好曲……”
断续而虚弱的男音传来,蔡琰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猛然回头,乃见曹操微微睁开双眼,眸中虽蒙着混沌倦意,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服输的枭雄余威。
“丞相,你醒啦!”
“这……是哪……”
蔡琰指着远处的山峦:“那里,是狼居胥山,是冠军侯封狼居胥的地方。”
狼居胥山封天,姑衍山禅地。
正是昔年霍去病封禅之处。
曹操淡然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向往,却又收起笑意。
“此处……可……可有匈奴……”
闻此言,蔡琰眼中闪烁出一丝无奈和怅然,她想直言:因大魏国策,胡人强悍兵马俱往中原,享膏腴之地。
但又担心触及曹操心中那根敏感的神经。
于是道:“确有胡人,却未见大批兵马。我去叫许将军。”
于是,蔡琰站起身,高叫道:“许管家,家主醒啦!”
正在不远处奔马的许褚闻言,立刻纵马奔至曹操近前,含泪跪在曹操面前:“丞相,你……你终于醒了!”
“哭什么?……你的胡子怎么短了?”
两个月间,许褚原本浓密的胡须虽已微长,却只剩往日三成光景。
他重重叹出一口气,嗓音带着难掩的无奈:“丞相,当日为护您脱身,臣只得依张军师之计,剃去胡须隐匿行踪。丞相的胡子也短了许多。”
曹操虚弱地抬了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下巴。
新生的胡茬坚硬扎手,带着几分粗糙的触感。
他沉默片刻,只低低应了一声“哦”。
那短短的、坚硬的胡茬,默默诉说着那场战事九死一生的惨烈。
许褚抹抹眼泪,赶紧又招呼其他人俱来至,与曹操相见。
“丞相!”
“丞相!!”
曹操看到满面风霜的张合、张肃、吴普。
却没有看到徐晃、张松、泠苞、王璝,不禁怅然道:“故人陆续凋零,好似风中落叶,却不知能剩几何……”
“丞相!”众人亦感辛酸。
“中原那边怎么样了?”
张合喟然长叹:“丞相,末将沿途探得讯息,此战暂歇,南汉已然大获全胜。刘备与诸葛亮已取下西都长安,关羽、张飞攻克宛城,周瑜亦夺下合淝。如今看来,寿春恐也已落入其手矣。”
众人皆以为,曹魏遭此惨败,曹操定会郁愤难平、沉郁多日。
谁知他神色淡然,竟无半分悲戚,只淡淡一句:“孤早料如此。”
“丞相,如今局势危殆,我等下一步该当如何?” 张合急声追问。
曹操闭目凝神片刻,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精光,缓缓开口:“且在此地静养数月,待元气恢复,便回师中原。
孤倒要看看,吾儿到底把这大汉江山,折腾成了何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