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瑾给出的选择题,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拷在所有人的脖子上。
走,还是留?
这个问题,在每个人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时间,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流逝。
没有人动。
那扇通往“退路”的大门,此刻在众人眼中,仿佛是通往地狱的入口。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今日一旦从这个门走出去,就等于彻底和余瑾割裂。
卢颂或许会放过他们,但更有可能,是将他们这些失去靠山的丧家之犬,当作向余瑾示威的祭品,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留下,前路未卜,生死难料。
但至少,还有一丝希望。
那个闭目负手而立的男人,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终于,那股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开始松动。
“咳……”一声轻咳,打破了僵局。
翰林院学士萧雨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向前一步,对着余瑾深深一揖。
他没有去看地上的碎瓷,也没有去看众人难看的脸色,只是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开口。
“余瑾,我等既然选择上了你的船,自然是荣辱与共。今日无人离去,便是我等无声的回答。”
他的声音清朗,为这压抑的场面,注入了一丝清明。
“只是……”萧雨柏话锋一转,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余瑾,“您总该把您的计划,向我等和盘托出。我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但盟友之间,若连最基本的信任与坦诚都做不到,又何谈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我等需要知道,这艘船,究竟要驶向何方。也好让我等……死个明白。”
他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既表明了立场,也提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再一次聚焦在了余瑾的身上。
李玉粗着脖子,连连点头。沈同等商人,更是像看到了救星,眼中露出期盼之色。
余瑾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股迫人的煞气和怒火,已经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众人所熟悉的,那种洞悉一切的深邃与平静。
他看着萧雨柏,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萧兄,你的顾虑,我明白。”
“不是我不信各位,”余瑾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而是我的计划,环环相扣,一步都不能错。其中牵涉之广,内情之复杂,远超你们想象。现在告诉你们,于事无补,反而会因为知情之人太多,平添无数泄密的风险。”
“卢颂在京城耳目众多,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府上都不敢保证没有他的眼线。一旦走漏半点风声,便是万劫不复。”
“棋,该怎么下,我会一步一步地告诉你们。你们要做的,不是看懂整个棋局,而是听我的号令,走好眼前的每一步。”
余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反驳的力量。
“很快,你们就会看到我的第一步棋。并且,你们每一个人,都将参与其中。”
这番话,如同一颗定心丸。
虽然依旧没有透露具体计划,却给出了一个明确的预期和参与感。
萧雨柏陷入了沉吟。
余瑾说的是事实。权谋之争,最忌讳的便是计划泄露。
他侧过头,与身旁的妹妹萧雨微交换了一个眼神。
萧雨微的眼中,没有丝毫的犹豫,只有全然的信任。她对着兄长,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萧雨柏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再次对着余瑾一揖到地,声音铿锵:“萧家,明白了。余相的新制糖法,让我萧家获得了天大的利益,那这天大的风险,我萧家,便与您一并担了!今日前来,并非问责,只是想了解情况,求个心安。既然余相已有决断,我萧家上下皆听号令!”
“好!”永安侯常乐抚掌赞道,他也走上前来,对着余瑾笑道:“萧老弟说出了常某的心里话。我等商人,求的就是富贵险中求。余相,您就说吧,第一步,要我们做什么?”
有了萧家和永安侯这两根顶梁柱表态,整个正堂的气氛,终于彻底缓和了下来。
纯乡侯李玉老脸一红,走上前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说道:“那个……余老弟,刚才是俺老李鲁莽了。俺是个粗人,性子急,一听那些狗娘养的要砸俺的饭碗,就上了头,您……您别往心里去。”
他这番话,倒是发自肺腑。
余瑾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李侯爷的性情,本官了解。不知者不罪。”
一句“不知者不罪”,算是彻底给了李玉台阶下,也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剑拔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盟友间一次无伤大雅的争吵。
但余瑾知道,人心,是最经不起试探的东西。裂痕一旦产生,就必须用更强的手段去弥合,甚至,要刻下更深的烙印。
他的目光,越过了三位勋贵,落在了那群从始至终,话语权都最弱的江南商人身上。
堂内的气氛,刚刚才缓和下来,此刻,却又因为他这一个眼神,而再次变得凝重。
那些商人们,敏锐地感觉到,余瑾接下来的话,是专门对他们说的。
“诸位,”余瑾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翻身仗,要怎么打,我会安排。”
“但丑话,我必须说在前面。”
“刚刚,我已经给过你们下船的机会了。是你们自己,选择留下。那么从此刻起,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谁要是再敢在背后,搞小动作,动摇军心……”
他的语气陡然转冷。
“又或者,吃着我的饭,还想去砸我的锅,首鼠两端,阳奉阴违……”
余瑾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锐利地扫过沈同等人。
沈同心中一慌,只觉得那目光仿佛看穿了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和动摇,他下意识地垂下头,不敢与余瑾对视。
这个微小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过余瑾的眼睛。
余瑾心中冷笑一声,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么,就别怪我余瑾,心狠手辣,清理门户了。”
“到时候,恐怕你们的下场,会比落在卢颂的手里,凄惨百倍。”
“我余瑾杀人,从不介意手上多沾点自己人的血。”
这句话,他说得云淡风轻。
但那股浸入骨髓的寒意,却让在场的所有商人,都齐齐打了个冷颤。
他们毫不怀疑,余瑾说得出,就做得到。
“都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商人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
余瑾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威逼和利诱,都已经做到了极致。
敲山震虎,也点到了最关键的那个人。
至于接下来,这些人是真心归顺,还是假意逢迎,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也要看他后续的手段了。
他转过身,对着一直候在门口的管家福伯,淡淡地吩′咐道:
“福伯,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