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阿霜开始跟顾月学戏。
顾月叮嘱她,第二日起得早些,他要教她基本功,阿霜怕自己起不来,特地花了三块钱在书店买了个正时兴的闹钟。
那是个蓝色的小闹钟,会发出叮叮叮的声响,还会跳起来。
睡前,她问程宁,“你多久起?”
“四点半。”程宁掖了下被子。
这么早?阿霜打算五点半起,再洗漱吃饭,六点到剧院。
“这么早,二食堂还没开门吧?”国营二食堂的午餐和晚餐太贵了,阿霜选择去街上吃,不过早餐便宜,可以在这吃,毕竟离得近。
听到阿霜提起食堂,即使刚吃过晚饭没多久,程宁仍然觉得一阵饥饿的感觉从体内翻涌起来。
两个窝窝头,顶不了多久,就该留一张白面饼的。
这种饥饿的感觉,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她的骨髓中。
“没开门。”开了门,也跟她没有关系。
她的早饭,是前不久捡到的一小袋土豆,那些土豆又黑又小,还发了芽,她把芽剔了,每天在剧院旁边的小山丘上挖个洞,点一把火,每天烤两个土豆。
“早上练功前最好不要吃饭。”说完这句话,程宁翻了个身,她闭上眼睛,想在自己感受到更加强烈的饥饿之前睡着。
“好,多谢你。”阿霜知道程宁为什么这么说,初学者练功,如果提前吃了东西,容易在练功的过程中挤到肠胃。
不过她习剑多年,有底子在,已经过了适应的阶段,早上不吃点东西的话,遭不住。
程宁是好意,不过在她身上不适用。
阿霜心想,以后恐怕都要早早起来练功,还是等白天得了空,去糖果铺子里称一袋奶糖,早上抓一把嚼着吃。
翌日,闹钟还没响,阿霜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她的枕边已经空了,
阿霜抓起闹钟一看,离五点半还有几分钟。洗漱完,她喝了一杯水,便往剧院去了。
她到时,顾月已背着身站在那里,他今日换了一身月白的长衫。
听见脚步声,顾月转身,“你来了?”
“师傅早。”阿霜打了声招呼。
顾月点点头,“我先教你基本功。”
“凡是腰腿上的功夫,是不分生和旦的,先学好了这个,才能去练其它的。”
“我知道你有些功底,比常人更容易练这些,不过你以前练的和以后要学的,到底不完全一样,还得从头开始熟练。”
阿霜点点头,“我知道的,师傅,我一定好好练。”
“第一项,撕腿。”
顾月示范了一次,接着示意阿霜做。
阿霜功底扎实,下盘极稳,她此前在青少年武术大赛中夺过魁,各种动作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出来。
武术和戏曲中的基本功有相同之处,阿霜看了一眼,分毫不差地复制了一遍,她把腿伸直立了起来,站得稳稳当当,颤都不颤一下。
顾月往上面放了一个小花盆,说,“顶着。”
他拿出一块怀表,看了一眼指针,而后道,“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他见阿霜面色如常,虽心里有些满意,但面上仍是淡淡的,“看来你的确有本事,很扎实。”
撕腿很容易就翻过了篇,接着,顾月开始教阿霜练下腰,他照样演示了一遍,他的身子向后弯折,柔韧的衣服料子随着动作贴紧腰腹。
好腰。
阿霜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年纪了,她去年十月就已经满了十八,此时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地上看。
顾月很快就起来了,而后,轮到阿霜,她把腰压下去的瞬间,那张倒置的脸庞离顾月近了许多。
顾月看见一对乌黑的眼睛,看见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他将目光移向别处,又看见一道完美的弧线,一柄倒悬绷紧的弓,他的目光落在那截腰线上。
真是罪过。
顾月将目光移向角落,好一会儿,他才平复过来,他拿起戒尺,轻轻拍了拍,“再低一些。”
其实这个程度已经达到标准了,但他希望阿霜再压一压,到达极限。
阿霜依言压低了一些,因为那柄戒尺的存在,阿霜的身子紧紧绷着,这是练武之人的通病,对外界的一切防范,顾月拿着戒尺,像拿着把刀一样,阿霜生怕他要捅她的腰。
顾月离她离得很近,没有半分防备,全身上下都是弱点,阿霜恨不得立马起身,夺了他的戒尺,把他掀倒在地。
“放松,不要这么硬。”
“你在防备什么?”
阿霜呼吸一紧,强行放松,感受到力道的变化,那柄戒尺才移开。
直到此时,阿霜才真正地放松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这一项也翻了篇,撕腿和下腰是基础中的基础,接下来的虎跳、小翻、抢背才是真正的基本功。
阿霜轮番练习,在顾月的监督下,她一练就是几个钟头,练到身上发汗,顾月看得很紧,早到晚,要把她往死里练,实在渴得不行了才能停下来喝口茶。
动作不难,但阿霜有些吃力,强度太大,十几天后,她的身子再也遭不住了,竟开始腰酸背痛起来。
阿霜习武多年,除了刚开始练那一阵,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勤学苦练,也不是这个练法。戏班里这么练,是不对的,即使师傅的师傅教他时是这么教的,也不对。
她订的报纸上也写,做任何事情,要用科学的方法。
阿霜寻了空,往县图书馆里去了一趟,找了些运动的书籍,往笔记本上摘抄了几条与此相关的,然后逮着机会往顾月面前递。
“师傅,我觉得咱们的训练可以改一改,书上写,要给肌肉留足恢复的时间。”
按理说,顾月是她的师傅,她不应该直接说,而应该循循善诱,但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阿霜或多或少对顾月的性子有了一定了解,他是个讲理的人,不是那么强硬,而且对她有些纵容。
顾月微微皱眉,“咱们这个行当里一直是这样练的,怎能懈怠?”
“以前一直是这样,并不代表以后也一直是这样,事物都是不断变化的,人民当家做主还是头一回呢,咱们戏班都改成艺术团了,那些以前的习俗也该变一变了。”
阿霜不怕吃苦,但不吃那些没有意义的苦,她有底子,基本功掌握得很好,高强度的训练,带给她的,更多的是肌肉酸痛和膝盖的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