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场景还萦绕在耳,刘福顺默默拿起扫把扫好了堂厅后,又慢慢步入东厢房清扫,他打开已经陈旧的衣柜,发现里头女子的旧衣裳不知什么时候,又散发着一股霉味。
那年他干闺女离家前,并未带走太多女子衣物,相反带的全是李松青的衣物。
两人成亲前,他曾经多次问过云丫头,确定好了吗?不怕成寡妇吗?真的就是他了吗?
当时这小丫头一改往日笑嘻嘻的模样,在自己面前一脸严肃,“干爹,我确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小姑娘当初真挚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耳后,刘福顺想着她说的那句话,俯下身子,从床底慢慢拉出了一只小木箱。
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叠放着一沓一沓的平安结,看着像是有上千个这样。
这些,都是李松青从军那年,他干闺女闲暇时一个一个编好的。
上面的一层平安结编得歪歪扭扭,可越往下翻,那结倒是越编越好,也不知当年这小丫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编的这些。
看着这一箱子的平安结,刘福顺想起李松青信中所说,“干爹可知晓云苓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做这些并非是为了争什么,无论她的选择是什么,我都能接受,我只想让她随心选,选她真正想要的日子,而不是让人用其他的东西困住她,不让她飞,不让她选。”
刘福顺握着一沓的平安结,指尖勾住了最上面松散的绳头,他轻轻重新把它系紧,眼皮子也随之跳了跳……
这结,是云丫头的结,也是她的劫啊!
“你的枝枝可是因为你的任性出逃,在受大罪呢!”
婆子们的脸像蒙了层面纱,又像在水中泡发太过的绢人,嘴唇一开一合的,冷硬而森然的气息直直扑在她的脸上。
最前的一个婆子,抬手间一抹翠绿从眼前闪过。
她冷笑着点着许云苓的额头,“姑娘家的名声被你糟践成这样,又把爷们儿的真心踩在地上如草芥。”
“他这么一个尊贵的人儿,凭什么要因为你而受到非议?”
“为妻不贞,为母不慈,为女不孝!”
“两个男人的好都攥在手里,又不知好歹地逃,这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
“你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
又一个声音接上,看着温和,但又像是故意在学着谁的腔调。
“我若是你,就趁早一尺白绫吊死了事,还能落个好名声!”
一缕冷香传来,那味道有点像…像国公府…国公府哪处地方来着?
婆子们面无表情的一张张脸就这么突然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她们盯着自己看,细数她的所有罪过。
许云苓原本想摇头否认,可不知为何,她眼前突然出现一双冻得通红的小脚,她使劲看过去,就见枝枝发紫的小嘴哇哇大哭着,却又被一个妇人捂住,只一刹那的功夫就呼吸不过来……
那妇人紧紧捂着,抬脸看向她时,却是带着挑衅之意,而后又红了眼,怨怼地问她。
“少夫人为何要逃?为何要连累我?我不过是想进府讨口生计,我又有什么错?你为何要连累我?”
不是……不要……放开孩子!
而后,又是一张张熟悉的脸出现,素锦、素香、舒兰……
“云苓别怕……”
温柔的男声才响起来,一声充满怒意的质问随之传来。
“许云苓,你对得起我吗?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这些画面缠着婆子的话,伴着枝枝的哭声,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得她直喘不过气来……
说的没错,我的确对不起所有人,对不起枝枝,对不起他,还有…他。
“不是的,姐姐,你没有错!千万不要这样想!”
“她们在骗你!”
“那香味,是那个穿金戴银夫人身上的,是她让她们故意这样说你的!”
有个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冲破混沌,许云听着很熟悉,好像是…是那个被她占用身子的小姑娘?
可很快,她的声音又被更大的声音所淹没。
“小蹄子!胡咧咧什么!”
“就是她的错!”
“这样不守妇道,失了名节的女人,就是浸猪笼沉潭都不为过!”
那抹翠绿在她眼前晃啊晃的,婆子的脸越凑越近,却总是看不清五官,而她们身后,枝枝的哭声却越来越远,唯有那股冷香越来越浓……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少夫人?许姑娘?云苓姑娘?”
三道称呼轻轻传进耳里,一只小姑娘的手不停地摇晃着她的身子。
许云苓睁开眼时,顶上正映着素绿那张担忧的脸。
“素绿?你……你怎么在这?”
“老天爷保佑!你终于醒过来了!”
素绿见她醒了,明显欢喜得不行,吩咐跟来的素云去弄碗温水来。
“你都昏迷一天一夜了,若不是我和素云及时赶到,只怕你……”
想起昨日赶到这看到时的场景,素绿都忍不住掉起了眼泪。
这些刁奴怎能如此待她?
许云苓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地由着她把自己扶起来喝水,喉咙干得发疼。
这些日子这样活着,她都不记得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只记得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又听到了枝枝的哭声,她就在屋里,拖着那条链子找啊找,脚上的铃铛随着她的走动叮铃作响,刺耳得很,可她找了好久还是没有找到……这屋子就这么大,可她还是找不到她的孩子……
“少夫人别怕,那些恶奴已经全部被世子爷处置了!”
看着怀里女子那张愈发苍白清瘦,眼底发黑的脸蛋,素绿放下了瓷碗,忍不住环住她的身子紧紧抱着安抚。
她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主仆一场,她也是真心疼怀里的姑娘。
所以她大着胆子,通过灵雀的门路,求了一回世子爷,让她过来看看,哪怕过来劝劝也行啊!
谁能想到,看到的场景会是这样的?
“枝枝呢?枝枝如何了?”
许云苓像是反应过来了,挣扎着抬起头,抓着素绿问。
“小小姐……小小姐她很好!被乳母照顾着,每日都很好!”
可素绿的表情太过不自然了,眼神闪避,许云苓一下子就看出来她在撒谎。
“不对!你骗我,她怎么了?你告诉我她怎么了?”
“你说……你告诉我……”
半撑着身子起来,许云苓摇着素绿的身子焦急地问。
母女连心,她能感觉得出来。
“小小姐真的很好,她没事,您先吃点东西,好好休息…”
素绿尽量装着正常,可许云苓还是不信,用力抓着她的衣裳发问,可她身子太虚了,抓人的力道就跟隔靴搔痒一样,质问的样子却越来越疯魔……
她正想编个理由先安抚下去,素云这时端着水盆进来,见此情形重重放下,冲着床上的两人冷声道:
“小小姐病了!从那日回到府里就病了!”
“素云!胡说什么!”
素绿的呵斥素云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依旧我行我素,“大夫来看过,说是受惊过重,又遇寒,这几日连乳母的奶都喝不进……”
“病了…病…”
许云苓的声音发飘,听到这些话后抓着素绿的手松了松,指尖摸着心口,只觉得心里一阵绞痛,疼得她喘不上气儿。
眼前的素绿素云,还有这屋子的摆设,全在她面前旋转模糊着……
“少夫人!!!”
素绿慌忙去扶,却只托住她软下的身子。
天旋地转间,她的眼前又是一黑,再次陷入昏迷!
“少夫人!”
素绿慌忙把她扶下放平躺好,掖好被角转过身时,眼眶就已经发红,她气急败坏地瞪向始作俑者,“你方才疯了?没瞧见她身子虚成这样?非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些?”
“脓包总要挑开的。”
素云把布巾投入水中,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姐姐莫不是又被她哭软了心?忘了来这的目的?”
她拧着手中的布巾,“我提醒一句,姐姐可别忘了世子爷的嘱咐!”
“这次不让她醒透,难道还要让她继续折腾下去?连累旁人?”
素云的话像一记重锤,锤得素绿的脸都白了几分。
她默默接过布巾,一边轻轻擦拭着床上姑娘的手,一边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不知怎的,心里堵得慌!
许云苓就这样昏昏沉沉地挨着,她昏迷的时候会无意识地说些糊涂话,清醒的时候还会扯着素绿的手,反复问枝枝的情况,“可喝得进奶了?”“精神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