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俞当时愣在原地,良久才涩然一笑,“那就好……服了解药就好,就好!”
而后,他望着车队远去扬起的尘埃,身影在风中显得格外寥落。
……
一路南下,虽是寒冬,但风景也是独一份儿的美。
车队每到一处地方,李松青都会贴在她的耳边说一声,让她知道他们离家越来越近了。
这一路上,遇到天光晴好的日子,他更是会特意叫停,将裹得严严实实的许云苓,小心翼翼地抱下马车去看风景,指给她看远山覆雪,冰河如练,絮絮说些只有两人能懂的悄悄话。
行至漕运重镇临安城时,李松青还特意把她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上,远眺江心洲渚与往来如梭的舟船。
他指着告诉她,“云苓你看,这条江是流向广陵城的,我们离家越来越近了。”
一路这样紧赶慢赶的,终究是在大年三十当天,回到了青石镇——云秀村。
马车沿着小路一路前行,到达马家村和云秀村的大路口时,两村派来的人早早就等候在了那儿。
李松青如今已是定远侯,这次回乡过年,算是荣归故里,光宗耀祖了,于乡间是了不得的大事。
刘福顺站在云秀村队伍的最前头,望着车驾前那位锦衣华服,气度威严的定远侯,心里百感交集。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连饭都吃不饱,一个像样住所都没有的穷小子,能有今日的成就?
李松青无心应酬,简单寒暄几句,便打发走了马家村人,随即在云秀村人的簇拥下,带着昏迷中的许云苓,踏入了村界。
车队在村民好奇又敬畏的目光中,一路朝着那座属于许云苓的院落驶去。
干娘王氏早早就带着人准备着,将里外收拾妥当,因李松青早有吩咐,年夜饭便摆在了许家院子,同刘家人共度。
许老太年前已经去世,许家二房来了许富贵一家三口,三房则只有寡妇赵二婶,带着已经十三岁的狗蛋,站在了最边缘。
但许云苓早已同许家断亲,他们先前同李松青也不熟,如今他已经是定远侯,随行的车驾,护卫强大的气场摆在那,故此许家人来了也只敢远远看一眼,并不敢上前。
下了马车,许云苓就被李松青一路抱着从路口走回家。
站在熟悉的院门前,新贴的福字焕然一新,他低头将脸贴在她冰凉的额前,声音轻柔,“云苓,我们到家了!”
三年前许云苓为了寻夫,孤身一人从这门走出。
三年后,他终是带着她,重新推开了这扇回家的门。
怀里的身躯依旧柔软瘦小,像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一样,她给不了他任何回应,可李松青知道,许云苓一定是高兴的。
进了屋安置好,一桌的年夜饭就摆上了桌。
鸡鸭鱼肉必不可少,全都是云秀村年夜饭的旧例,加之那道她爱吃的特色酿菜,还有自酿的米酒,属于老家的年味就这么滚滚而来。
刘福顺颇有些手足无措,坐在李松青的身边有些放不开,动作僵硬。
好在李松青是个随性的,虽说如今成了侯爷,但还是同从前一样的叫他干爹,叫他儿子叫二柱哥,甚至二柱的媳妇都受宠若惊的被喊了一声嫂子。
他这般随和,倒是让刘福顺等人更加忐忑了。
毕竟……毕竟当时他写信回来,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并没有配合他,如今人家还对他们一家那般客气……
“侯爷……”
“干爹还像从前一样,叫我松青就是了!”
李松青给刘福顺斟了一杯酒,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举杯敬了他后,率先一饮而尽。
“您是云苓的干爹,就是我的干爹,过往诸事,皆有苦衷,我心中明白,干爹不必挂怀!”
他这般豁达,倒显得刘福顺有些局促扭捏了,老头子心中酸涩,当即一口闷了后,又重新给自己和他倒了一杯。
“什么都不说了,松青,一切都在酒里,老头子我干了,你随意!”
说完连喝三杯,喝得太急,倒是连呛好几口。
陪酒的二柱赶紧给他拍了拍,面含歉色地看向李松青,“侯……松青你别见怪,我爹娘他们,也是为了我这腿……”
说着亦举杯敬酒,像他爹一样。
“我替我爹娘,敬你和云苓妹子,要说的都在这酒里了!”
男人间的那点事,没有一顿酒是解决不了的,几杯酒下肚后,刚开始的疏离和愧疚便逐渐没有了。
二柱的媳妇柳氏,左右看了又看,却半天都没见婆母,刚要起身去寻,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哭声,还伴随着婴儿的哭闹。
紧接着,侯府的一个丫头跑了过来,把她叫了过去。
原来是婆母王氏,突然就抱着孩子不松手,此时正哭得厉害着。
孟清欢怕吓到孩子,又没办法,赶紧让人来找柳氏去劝劝。
正气氛渐浓,这么一打岔,刚和气融融的酒局又被打破了。
众人进了屋,就看到王氏正抱着孩子,坐在床榻前对着许云苓哭,怀里的孩子都被吓到了,在她怀里不断扭着身子,咧着嘴哭个不停,试图从中挣脱出来。
“娘!娘你先松手,你吓到孩子了!”
“这是枝枝啊,是云苓妹子的枝枝啊,你快松了!”
柳氏在一旁不断劝着,加上众人的帮忙,这才终究是让王氏松了手。
方才李松青抱着许云苓进院时,这王氏便已情绪激动,差点哭了过去,刘福顺怕她失礼,原本想着先让人把她送回去,奈何这人死活不愿意,加之李松青也发话无妨,便就由她去了。
这几日准备年夜饭时明明还好好的,可许云苓一回来,一看到枝枝,王氏就立马受不住了。
按照云秀村的风俗,除夕这日,远归的人要用艾草、香茅、桂叶等所煮成的水净面洗身,祛尘除净,达到保平安的意头。
王氏连团圆饭都不去吃,不让任何人动手,待侯府的人把许云苓安置好后,就亲自打了水过来,说要给许云苓擦手擦脸。
刚开始好好的,还冲着一旁的孟清欢等人说,许云苓小时候她也是这样帮她擦身的,那时这丫头可调皮了,没擦几下就泼她一脸水……
擦完大的,就要给小的擦,可擦着擦着,才擦完枝枝的小手,这人就开始不对劲了,就像一根被崩断的弦,骤然断裂后突然就没了理智……
“是我不好!是干娘不好,我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我就该把你带走的,我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吃了猪肉蒙了心,狠心把你一个人留在那吃人的地方,害你成了如今这样,干娘有罪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边哭还边打自己,这样的激烈,自然吓到了枝枝。
可怜的枝枝,这段时日受到的惊吓真是数不胜数。
柳氏见她情绪激动,赶紧把人抱在怀里安慰着,李松青等人循声而来,但屋里都是女子,不好就这么进去。
枝枝此时被孟清欢抱在怀里,却怎么都哄不了,李松青见状便直接进来,伸手接了过去转身离去,抱着孩子,他一路轻轻拍着,熟练地哄了一会儿后,这才终于把孩子哄好了。
“带小姐去西厢房歇息!”
交给随行的乳母后,他这才转身,却刚好对上略有些歉意的刘福顺父子。
“无妨,干娘也是心疼云苓!”
说完又冲着孟清欢等人吩咐了几句,几个男人便又回到了饭桌前。
多年未见,又经历了那么多,加之喝到半场,时不时有些马家村,和闻声赶来的李家村人会来拜会敬酒,李松青又是个随意之人,并没有让底下的人拦着。
这顿年夜饭,吃到了圆月高空挂,才渐渐散了场。
这座小院虽大,但侯府那么多人,肯定是住不下的。
因而只留下几个亲近的,其余的都住在别处。
浑身都是酒气,李松青更了衣后,这才进了东屋。
榻上的女子依旧平静地睡着,李松青进来时,月光正洒在榻前,照亮了屋子的一切。
屋里的布局并没有变,还是同三年前他们新婚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