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往常一样,在许云苓身边和衣躺下,就像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侧着身子看着她的睡颜。
又是一年了,云苓,我们已经在一起,度过第七个除夕了!
伸手,轻轻碰了碰娘子的脸,李松青朝着她的身子挪了挪,牵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闭上眼,在心里默默说着。
我知道你累了,没关系,你好好睡一觉,想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
只要你还在,我就有家;我和枝枝就有家;我们……就永远是有家的人!
因着李松青和许云苓的归乡,云秀村的这个年过得前所未有的热闹。
初一一大早,前来拜会的人就络绎不绝,院门外的脚步声、招呼声就没断过,李松青不想打扰许云苓静养,便下了吩咐,将所有访客都引去了刘福顺家。
因此刘福顺家一整天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他是李家村人,曾经住在马家村,又入赘了云秀村,故此各村有头有脸的人来得不少,李家村的族亲更是强烈邀请他归乡小聚,话里话外都是“认祖归宗”的意思。
但李松青说了,自己已经入赘许家,是许家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先去祭拜许家先祖,还要给许父许母好好修坟上坟,告慰双亲,让二老安心。
他在那同人周旋,许云苓这却是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许云苓的外祖田家,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竟也一大早的就派了人过来探望,为首的是田家的二大爷和妻子钱氏,身后跟着一大群田家人,其中有好几个田家的后生,手上还提着几包点心,摆出一副关切至极的模样。
李松青虽然有过吩咐,不让不相干的人打扰许云苓静养,但毕竟是她的外祖家,侯府的人也不好拦着,就这么让她们进了院子。
王氏这时刚好闻声从灶房出来,一见那打头的老太婆——田家二舅母钱氏,那张刻薄的脸她死都记得,心里头“噌”地就冒起了一股无名火来。
田家人可能没注意到王氏,一群人进来后,便抻着脖子左看右看的,像是在找什么人,还直接朝着正房而去,声音尖利,带着一股假惺惺之意。
“哎呦!我可怜的大外甥女啊!舅母带人来看你了,你说你这孩子,遭了这么大罪,怎么也不说给家里捎个信?可真真是同我们外道了不是!”
她身后跟着的女眷也七嘴八舌地附和着,院子里顿时聒噪得像捅了麻雀窝一样。
太吵了,孟清欢赶紧从屋里出来拦人,却哪里是这些乡野之人的对手,没问两句,便被扒拉开,田家人强行就要进门。
“都给老娘闭嘴!”
王氏一声怒喝赶来,把手中的东西朝着一旁的孟清欢一放,几步就跨到正厅门前,像尊门神一样的堵在那,双手叉腰,冷笑连连地上下打量着夫妻俩。
“呦!这不是田算盘和钱缝眼吗?今儿是什么风把你俩给吹来了?”
这两个外号一出,钱氏和田家二大爷当即就脸色难看起来。
“我们云秀村庙小,怕是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哦~”
王氏阴阳怪气嘲讽一通,可那两人依旧没脸没皮,扬起一张笑脸。
“哎呀!王家妹子你这说的什么话……”
“人话!若是听不懂,就回去把你脑袋里的那点水倒出来好好想想!”
她虎着一张脸作势要赶人。
“云苓需要静养,这里也不欢迎你们,你们从哪来的就回哪去,赶紧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钱氏被唬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拿出她那点胡搅蛮缠的本事,也同样叉着腰,“我说王妹子,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是云丫头正儿八经的血亲,五妹她还在世时,我还来云秀村抱过云丫头呢!”
“哎呦!我说钱缝眼,你可别提那次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王氏简直要被她的厚脸皮给气笑了。
“我还没见过谁家来看小姑子和刚出生的外甥女,是空手来的!”
“这就算了,临了还要同自己的小姑子大吵一架,她那时可刚生完孩子呢,你不心疼她也就算了,还让她在婆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
“要不是姓钱的你当时来那么一遭,春云妹子也不会就那般想不开,抛下才几天的云丫头就这么去了!”
提到许云苓的娘田氏,想起那年这死老太婆在许家时的那副刻薄样,王氏就气不打一处来,随即重重瞪了过去,那怒目而视的样子,着实让人吓了一跳。
钱氏梗着脖子辩解,“这都多少年的事儿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她的血亲,是她的亲舅父舅母,我们来看自家外甥女,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我呸!”
王氏当即一口啐在地上,半点脸面都不留,“血亲?她娘去了的时候你们在哪?她爹去的时候你们是如何做的?要不要我现在就说出来让大伙儿评评理啊?”
“哼!云丫头守着孝,吃糠咽菜,无依无靠那会,你们这些所谓的血亲死哪去了?现在闻到腥味,倒想起来同她是血亲了?”
“我告诉你们,晚了!今儿我这外人,还非要管管这事!”
说完,她当即伸手推人,“都给老娘滚!拿着你们的这些破烂玩意儿,全给我滚出去,我们云丫头,才不稀罕你们这些臭狗屎的东西!”
“哎呀!你干什么!”
“你这人怎如此粗俗无礼?”
“王春兰,你敢打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钱氏等人仗着人多,七手八脚的朝她推搡,孟清欢和一众侯府的丫头又不清楚状况,场面一时倒是陷入胶着。
王氏这下彻底怒了,抄起墙角的扫帚就往田家人身上招呼,“滚不滚?再不滚别怪我这扫帚不长眼。”
“没事少往我们云丫头身上蹭,老娘嫌晦气。”
“大过年的,别逼我骂更难听的!”
田家人见这王氏一副拼了命的架势,只好骂骂咧咧的离开了,离去前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嚷着“悍妇!”“没规矩!”“丧良心”之类的话。
王氏听到后当即追了上去,朝着他们的后背又狠狠啐了一口。
“我呸!一群臭狗屎!什么混蛋玩意儿!”
侯府的人不了解情况,她作为干娘可是门清儿。
眼下干闺女还昏迷着呢,她怎么可能容忍这些人在此如此吵闹,扰她清静。
许家那两房人来探望时都要遵守规矩,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这田家人一个外家,打的什么算盘,真当她不知?
“真是一帮狗皮膏药,甩都甩不开!”
王氏看着他们的背影一肚子气,孟清欢赶紧上前拉人
“行了行了婶子,大过年的,小心气坏身子。”
荣归故里,的确够光宗耀祖的,可随即而来的麻烦也不少,特别是从前那些沾亲带故的人,那真是一窝蜂涌了上来,赶都赶不走。
真真是应了那句话,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而另一边,田家人在王氏那碰了一鼻子灰,又打听到李松青在刘家,便转移了目标打着亲戚的名义,再次涌了过去。
当时李松青正和李家族长在说话,那钱氏一见被人簇拥着的李松青,不顾自家老头子的提醒,当即就迈开大步上前套近乎,为此差点挨石头等护卫们的一刀。
“哎呦!我说侯爷啊!贵婿啊!舅母我可找到你了!”
李松青余光一瞟,就见人群里一个穿着还算得体的老妇,正扒着护卫们的刀鞘哭天抢地的朝着他这喊话,言行夸张得很。
他没见过田家人,自然不清楚来者何人。
刘福顺却是见过的,当下赶紧上前拦人。
“田二,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有什么事好好说!”
钱氏才在王氏那受气,怎么可能理他,当下瞪了他一眼,直接推开护卫就要闯进去。
护卫自然不依,两方人马陷入对峙,直到李松青吩咐了一声,钱氏才得意洋洋地推人进去。
“侯爷贵婿,您可得替我们做主啊……”
她在那叨叨诉苦说了一大通,李松青才在刘福顺的简单介绍下,知道了这群人的来历。
许云苓提过一次田家人,说这田家人自打她出生后,就没来过云秀村,唯一一次田家派人来,还是许父去世那一年,来的还是个远房表哥,那表哥来了就只知道吃,什么忙都不帮,吃了最后一顿后,连许父的最后一程都没去送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们这次来,也是好心想着来看看云丫头,更是为了弥补她,可那王氏不讲理,还没进门就拿扫帚把我们赶出来了,这简直是……”
李松青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他的目光并未落在钱氏上,而是淡淡扫过她身后那群提着东西,神色局促的田家男人,特别是田家二大爷,最后才是打前头的钱氏。
没有说话,李松青只是这样看着,侯爷的威仪与在战场上磨炼出来的气势,就能把在场的人吓个半死。
明明刚才还和颜悦色的人,如今这样一声不吭只盯人的样子,比什么动静都来得有压力。
院内的喧嚣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钱氏和田家人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还想套近乎的说辞就这么堵在了喉咙里。
半晌,李松青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暗含几分疏离。
“几位有心了!”
没有称呼舅父舅母,钱氏当即就拉了脸。
但人家是侯爷,她也不好说什么。
“内子病体沉疴,大夫嘱咐,需要绝对静养,忌见生人,忌动情绪,几位的心意,本侯代她心领了,若无事,便请回吧!”
他这番疏离的话下来,钱氏等人都惊呆了,一时语塞,人群里,一个年轻的田家后生更是忍不住嘟囔一句,“我们怎么是生人了?我们是她外祖家……”
李松青的目光倏地扫向那后生,冰冷刺骨,那年轻小伙儿当即被吓得缩了回去。
“外祖家?”
他笑了,“那本侯怎么从未见过你们?”
“内子自小失侍,与外祖家往来稀寡,我与她成亲数年,更是从未提及。”
“于内子而言,亲人是护她长大的乡邻,陪她渡难的身边人。”
“你们,是吗?”
最后一句反问,直击人心,田家人饶是脸皮再厚,此刻也耳红面赤的。
李松青不再看他们,转身对李家村的族长道:“老族长,我们方才说到何处了?”
钱氏不死心,脸色煞白的还想挣扎,“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云丫头的血……”
“亲”字被接下来的声音给重重打断。
“人到了。”
“礼到了。”
“本侯全都看到了。”
他根本就没转身,但传来的声音足够让人打颤。
“看在云苓的面子上,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往后也不必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