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历3771年10月23日巳时二刻
由于全河洛的交通基本都瘫痪了,官道上是基本看不到什么车辆的,陆凡三人又走密道带不出车辆,最后便只好偷去一户人家屋外的马车。
马车静悄悄地在山间偏僻小道行驶,好在是瘟疫,路上竟也没碰上匪贼。
陆凡平时是不喜言语的,他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车的侧边,目视远方,眸子深不见底,却也沉郁警惕,好似藏尽了无数事,也好似孤寂冷淡。
两个地察司教徒坐在前面,一人驾着车,一人则坐其旁,二人小声地聊着天,生怕因声音太大而惊扰了这位大人。
而陆凡虽目不转睛,耳朵却也听得仔细,并非对八卦奇闻感兴趣,只是收集是否有有用的情报。
马车在山间小道又颠簸了近一个时辰,路面从碎石路变成了仅容车轮碾过的浅痕,两侧山壁愈发陡峭,枝叶密得几乎遮天,连日光都只剩零星碎影。
忽然,驾马的地察司教徒勒住缰绳,低声道:“陆总司,前面没路了。”
陆凡抬眸,视线注目——前方是一片覆满藤蔓的山壁,若不细看,竟看不出藤蔓下藏着一道半人高的暗门。
这时,山壁后忽然闪出一道身影,正是刘承,他快步上前,手指在暗门旁的石块上轻按三下,藤蔓随机关转动缓缓收卷,露出能容马车通行的通道。
“陆大人,里面便是地卫副司,这是地卫副司的一条密道。”
“你消息还挺快,刘副司。”陆凡道。
“哈哈哈,都是教主大人动作迅速。”刘承打了个哈哈道。
“陆总司,我们为什么不走明道呢?”一个地察司教徒发问道。
刘承替陆凡回答道:“明道现在已经被封了,教主大人已经派人堵了,谁都不准出去。”
“嗯,我们先进去吧。”陆凡点头道。
“行!跟我来!”
刘承招着手把三人往里领。
……
马车驶入通道,两侧石壁泛着微弱的萤石光,行约半柱香后,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藏在山腹里的开阔谷地,谷地四周的石屋依山而建,屋顶覆着与山石同色的茅草,若从谷外远眺,只会以为是普通山岩。
“这地卫副司竟藏在山肚子里,难怪找了这么久。”另一名地察司教徒忍不住低叹,却被身旁人拽了拽衣袖,连忙闭了嘴。
刘承引着马车往谷地中央的主厅走,陆凡坐在车侧,目光扫过沿途的石屋,将各屋的动静尽收眼底:
海运司:靠近谷地东侧的石屋连通着一条地下河道,河面上泊着三艘窄长的乌篷船,几名船夫正弯腰将木箱搬上船,木箱上没贴任何标识,但陆凡隐约听见船夫低语:“这批‘青芷’得赶在入夜前送往下游的‘水渡商号’,那边等着兑药材。” 他心中了然——青芷是极夜教制一种秘药的原料,海运司显然是通过地下河道,以商号为幌子对外运输物资。
陆运司:谷地西侧的石屋更为宽敞,屋内摆着数十个堆叠的货箱,几名文书正围着木桌核对台账,其中一人道:“上月往北边送的‘黑铁’,商号那边反馈说路上没出岔子,就是河洛交通瘫痪后,陆路得绕更远的山道。” 另有两人正给货箱贴新的商号标签,标签上写着“杂货”“布匹”,显然是为了掩盖物资真相,方便走偏僻陆路对外交易。
情报司:最靠近主厅的一间石屋格外安静,仅偶尔有身着灰衣的人进出。陆凡瞥见一名灰衣人凑到屋前的管事耳边,低声道:“刚探到的消息,官道上还是没车辆通行,瘟疫那边,河洛南部的村子又封了两个。” 管事点头,将消息记在一本暗纹册子上——这便是情报司的活计,收集外界交通、灾情,为海运司和陆运司的物资运输铺路。
大家各司其职,分工明确,让地卫副司成为极夜教最核心的商业枢纽。
陆凡环顾着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此处管理甚好,想必倘若教主亲临,也会为之欣慰。”
刘承笑应道:“都是周副司的尽心尽力,我时常在其旁听,更是清楚。”
“是吗?我倒是觉得你有谦虚?”陆凡轻笑着看向他,语气带着试探,“听闻刘辅长也是能文通书,勤快慎事,地卫副司的工作可都离不得你。”
“陆总司谬赞了,我们还是先做工作吧。”刘承抬掌谦辞道。
“哼。”陆凡轻哼一声,和缓地表情转而严肃,“我也觉得应当回归正题了。”
陆凡的表情变化令刘承和两个地察司教徒都不由得将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一种以貌取人的感官上的感受。
“既是你任职期间罔顾要职,对教主亲发的‘停摆令’视而不见,该当何罪?”
“这,这个我是可以解释的。”刘承闻言冷汗直流,唇齿干燥,“这瘟疫来得突然,‘停摆令’所要求的时间过于仓促,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停止运行,否则我们将会失去一大批的客户和一大笔财产,我……”
“够了!”陆凡一声怒喝,招来周围人的好奇,可陆凡仅是看了他们一眼,便都老老实实地继续着手自己的活儿了。
陆凡面色阴沉地紧紧盯着刘承,道:“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听你为自己寻找佐证的,接下来,我将按‘停摆令’逐条核查,凡有不当之处,拿你是问!”
陆凡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我听说你与地卫副司副总司周明远私下结交甚好,呵呵,希望你能够积极配合我的工作。现在,立刻给我出示近一月的事务台账。”
刘承吞了口唾沫,急忙跑去拿资料:“好……好!我马上去!”
两个随行的教徒看着陆凡这般恪守其职的模样,心底不禁为之欣叹,连眼神中地鄙夷,如今也更多地成了敬畏。
刘承捧着厚厚一叠泛黄台账奔回来,手指发颤地递到陆凡面前,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进衣领:“陆总司,这……这便是近一月的所有台账,每笔记录都有文书签字画押,绝无遗漏。”
陆凡接过台账,指尖拂过封面暗纹,目光扫过首行日期,随即逐页翻阅。
册页间夹着细碎的防虫草药,字迹工整却透着刻意的规整——“教众户籍核对:新增三人,除名两人,均备注‘迁徙’‘病故’”“旧档归档:整理武德三十八年至九年地卫司文书,共十二箱,存放于西殿库房”。
通篇皆是这类无关痛痒的常规事务,无半分异常。
“看来,地卫副司在这抗令行工的时间里并未做出出格之事?”陆凡阅览完毕,合上台账道。
“那当然如此,我们莫敢违背教主的意愿,只是实在是时间不好周转。”
陆凡将台账随手递给身旁的地察司教徒,目光扫过厅内各司忙碌的身影,声音压得极低,只让刘承一人听见:“台账虽无异常,但教主既派我来核查,总得走全流程——你且随我到侧廊,有些‘细节’需单独对接。”
刘承心头一紧,却不敢推辞,跟着陆凡绕到主厅西侧的僻静廊下。
廊外藤蔓垂落,恰好挡住外人视线,陆凡才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叠的素笺,指尖按在笺上“灵枫教”三字,语气冷得发沉:“把这个名录混进‘待销毁的废弃档册’里,核账结束后,我会以‘清理废档、避免泄露教内信息’为由,亲自带走。记住,别留任何标记,就夹在最厚那本旧户籍册里。”
刘承接过素笺,指尖因紧张微微发颤,刚要应声,又被陆凡叫住。
“还有一事,”陆凡指了指廊外不远处的陆运司方向,声音压得更低,“你去改下‘物资消耗账’,把每月墨锭的用量从三十斤改成三十五斤——就说近期整理旧档频繁,耗墨比往常多些,数额不大,即便被人察觉,也能搪塞过去。”
刘承愣了愣,虽不解为何要改这细微数额,却还是连忙点头:“是,是,我这就去办,绝不出错。”
他揣着素笺匆匆离开时,没看见陆凡望着他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光——那五斤超量的墨锭,看似无关紧要,却成了埋在地卫副司账目中的第一颗暗棋。
刘承若无其事地来到地卫副司的副总司办公室,他如今暂且替周明远代职,拥有一切的临时权力。
刘承反手锁上副总司办公室的木门,耳尖还贴着门板听了片刻,确认门外只有远处文书翻动纸张的轻响,才松了口气转身。
办公桌上摊着半开的“月度物资消耗账册”,他指尖捏着陆凡给的素笺,先把笺纸压在砚台底下——得先处理账目的事,免得夜长梦多。
他伸手翻到账册里“笔墨纸砚”那一页,原本“墨锭:三十斤”的字迹墨色均匀,透着文书一贯的规整。刘承咬着唇,取过一支细狼毫,蘸了点淡墨,笔尖悬在“三十”上方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地将“三”字添了一横、“十”字加了一撇,改成“三十五”。
改完还不放心,又在页边空白处添了行小字:“本月整理旧档,誊抄频繁,耗墨较常月略增”,写完对着窗棂透进的碎光照了照,确认笔迹与原账册文书的风格相近,才把账册合起,塞进桌下带锁的铁柜里,钥匙串在指尖绕了两圈才插进锁孔拧实。
这才敢拿起砚台底下的素笺,展开时指尖仍控制不住地发颤。
纸上列着十几行名字,每个名字后还缀着简短注脚——“赵坤:海运司司库,掌河道物资调度,熟地下航线”“钱磊:陆运司巡守头领,管陆路护卫,手下有二十余名精壮教徒”“孙萍:情报司文书,擅整理外界灾情情报,与各商号有联络”……刘承越看越心惊,这些人哪里是普通教众?全是地卫副司里挑得出的中层骨干,要么攥着物资实权,要么握着关键信息,个个都是极夜教眼下离不开的人。
他起初还糊涂,陆凡要这些名字做什么?混进废档带走……可废档本就是要集中焚烧销毁的,“带走废档”不过是个幌子,真正要带的,分明是这张名录!
刘承猛地攥紧素笺,指腹都掐进了纸里,后背瞬间惊出一层冷汗——他忽然想通了:陆凡哪是要“带走”这些人?他是要把这些中层的底细带回自己那边,再用重利招揽!这些人留在极夜教里,照旧管着海运、陆运、情报的事,外人看不出半点异样,可暗地里,却成了陆凡埋在极夜教的眼线、势力……这是要悄无声息地,在极夜教内部织一张网啊!
刘承越想越怕,腿肚子都有点发软。
可一想到陆凡在侧廊时眼底那丝冷光,想到自己抗令的下场,又不敢有半分迟疑。
他走到墙角的木柜前,打开柜门,里面堆着三箱“待销毁废档”,最上面是一叠泛黄的“武德三十八年教众户籍册”,其中一本足有砖头厚,纸页都脆得发卷。
他抽出那本厚册,翻到中间夹着的空白页,把素笺折成指甲盖大小的方块,小心翼翼塞了进去,又把户籍册放回木箱顶层,压上两本薄些的废档,才盖好箱盖,落了铜锁。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柜门上喘了口气,手心的汗把素笺残留的墨迹晕开了一点。
他知道这事一旦败露,别说他,连周明远都得跟着遭殃。
可眼下人在屋檐下,陆凡握着他的把柄,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顺着这条看不清尽头的路走下去——只是心里那点不安,像潮水里的石头,总也沉不下去。
次日清晨,西殿库房的萤石灯还亮着微弱的光,刘承攥着铜钥匙,早早候在库房门口,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锁孔——昨晚他反复确认过素笺藏得稳妥,可面对陆凡,还是忍不住心慌。
脚步声从廊外传来,陆凡一身墨色教服,身后跟着两名地察司教徒,步伐沉稳。
“废档都按我说的,单独归置好了?”他没看刘承,目光先扫过库房紧闭的木门。
“是,是,都装在最里面的木箱里,就等陆总司查验后带走。”
刘承连忙开锁,木门“吱呀”一声推开,一股混杂着防虫草药与旧纸的气息扑面而来。
库房内木架林立,最角落的木箱上贴着“待销毁废档”的字条,正是刘承昨晚放素笺的那箱。
陆凡刚要上前,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略带异域口音的中文:“刘副司,今日海运的‘青芷’清单需你核对签字,我在主厅等了半刻,没见你人,便寻到这儿来了。”
众人回头,只见来人身穿深蓝色海运司制服,高鼻梁,深眼窝,发尾微卷,肌肉壮实,正是地卫副司海运部总司阿尔卡季·安德烈夫。
他手里攥着一卷羊皮纸清单,看到陆凡时微微一怔,随即躬身行礼:“在下阿尔卡季,见过陆总司。”
“不必多礼。”陆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原本沉郁的眸子多了几分审视,却很快转为赞许,“早听闻阿尔卡季先生接手海运后,短短几月,极夜教的海上贸易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此前我途经东侧地下河道,见船夫卸货井然,倒想听听先生是如何破局的。”
阿尔卡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倒也不藏私:“陆总司过誉了。从前极夜教海运,不过是靠着几条内河支流打转,船小、航线乱,还常被官府巡查耽搁。我接手后,先拓了三条沿海隐秘航线,避开官船巡逻点,又改良了船型——把原先的小渔船改成带防水隔舱的乌篷货船,载货量翻了两倍,就算遇着风浪也不易沉。”
他顿了顿,展开手里的羊皮纸,指尖点在“水渡商号”的名字上:“再者,从前商号合作杂乱,物资卸了货常被压价。我敲定了‘水渡商号’和‘临港货栈’两家固定合作方,签了三月一结的死约,还让他们派专人在码头接货——就像昨日那批青芷,换作从前,从河道运到下游商号得两日夜,如今走新航线,再加上商号衔接,一日便能到,损耗还少了三成。”
“不仅如此,”刘承在旁忍不住补充,语气里带着几分敬佩,“去年冬天河洛大雪,内河结冰,海运全停了,是阿尔卡季先生带人在沿海凿冰开道,还从外埠调了暖舱船,硬是没断了教内的药材供应。”
陆凡听完,缓缓点头,指尖轻轻叩了叩身旁的木架:“这个我倒是清楚,天机总司那次可在晚宴时对你赞不绝口。以一己之力拓航线、改船只、定商号,还能在天灾时保物资不断——极夜教海运从前是块短板,如今倒成了最稳妥的通路,先生当真是有大才。”
阿尔卡季谦逊地笑了笑:“都是为教内效力,谈不上大才。只是海运之事,容不得半分马虎,多思一步,便能少些差错。”
他看了眼手里的清单,又道:“陆总司与刘副司有事要忙,在下先去主厅候着,等刘副司核对完废档,再去处理清单。”
陆凡颔首:“先生自便。”
待阿尔卡季离开,刘承才松了口气,连忙指着角落的木箱:“陆总司,废档都在这儿,您要不要清点一下?”
“不必了。”陆凡走到木箱前,弯腰掀开盖子,目光快速扫过顶层那本厚如砖头的旧户籍册——书页边缘微卷,正是他让刘承藏素笺的那本。
他伸手按了按册页,确认素笺还在,便直起身,对身后的地察司教徒道:“把箱子封好,搬上马车,务必妥善带回。”
两名教徒应声上前,用麻绳将木箱捆紧。
刘承站在一旁,看着陆凡的背影,心里那点不安又冒了出来——陆凡对阿尔卡季的欣赏毫不掩饰,可连这样的人才,似乎都没入陆凡真正的眼。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能力,而是一张能攥住整个极夜教中层的网。
两日后,天机司的何文道按职责前来核查“地卫副司情报流转记录”。
他坐在情报司的木桌前,逐页翻阅着近月的申请与批复,指尖忽然停在一份泛黄的申请上——那是刘承在停摆令下发后第五天,提交给天机司的“延期整理档册申请”,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副司近半档册装订松散,需重新加固,申请延期十日”。
可何文道随即翻出天机司的存档记录,眉头瞬间皱起:“上月初三的‘副司档册验收记录’,明明写着‘所有档册均为新装订,线迹牢固,可保三年不损’——这才不足三月,怎么就需重新装订了?”
他攥着两份文书起身,刚要去找刘承核实,却迎面撞上了陆凡。
“何先生这是要去哪?”陆凡明知故问,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文书上。
何文道将疑惑和盘托出,陆凡却淡淡一笑,伸手按住他的胳膊:“刘承此刻正配合地察司核点库房物资,怕是没空。况且这延期申请,地察总司已经批了,流程上并无不妥。”
他凑近一步,声音放软,带着几分“同属天机司”的熟稔:“咱们皆是副司,何必因这点小事生疑?许是刘承那边整理档册时,真有几本不慎弄散了,也未可知。”
何文道望着陆凡坦然的神色,又想想确实无其他实据,只能将心头的疑虑压下。
但他终究放心不下,回到住处后,从枕下摸出一本封皮磨损的私记本,用炭笔在纸上轻轻写下一行字:“地卫副司档册装订存疑——停摆令后申请延期,与上月验收记录矛盾”,写完又将本子塞回枕下,只待后续再寻机会查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