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桐无奈地走进屋子,看着还在那跟羊蹄较劲的小桃。小桃故意不看他,只是恶狠狠地啃着手里那只已经没什么肉的蹄子,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行了行了,”周桐在她旁边坐下,“你不腻得慌啊?我看你都啃半天了。”
小桃闻言,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又狠狠地张大嘴咬了一大口,用力嚼了两下。
结果那股油腻感猛地冲上来,她喉咙里立刻发出一声干呕:“呕——”
但她硬是梗着脖子,强行把那口肉又咽了回去,结果又是一阵更强烈的反胃:“呕呃——”差点就直接喷出来。
周桐看得头皮发麻,赶紧上前拍她的背:“哎哟我的小祖宗哎!别吃了别吃了!快吐出来!你给我看得都快吐了!”
小桃却猛地一抬手,把那只被啃得惨不忍睹的羊蹄子像举刀一样指向周桐,眼睛瞪得溜圆,因为强忍着呕吐,声音都变了调:“唔……给……给不……给(金子)?”
周桐哭笑不得:“给给给!肯定给啊!我没说不还你啊!你快别吃了!快扔了!”
小桃的“羊蹄刀”依旧没放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字……据!”
周桐瞪眼:“你过分了啊!那金子明明是我的!是我给你的!”
小桃不管,眼看她喉咙又开始剧烈滚动,那口东西似乎又要冒出来了,周桐立马投降:“好好好!立字据!给你立字据还不行吗?!白纸黑字,双倍还你!快别吃了!”
小桃这才如蒙大赦,一把扔掉羊蹄,捂着嘴飞快地冲出去漱口了。
周桐长舒一口气,一抬头,正好看到角落里,小菊和小荷两人正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手里还各自捏着半块胡饼,两双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刚才那一幕,活像两只受了惊吓的小仓鼠。
周桐失笑:“不至于吧?你俩这什么表情?”
小菊怯生生地说:“那个……大人,没……没事……就是小桃姐刚才那吃相……有……有点吓人……”
周桐故意板起脸:“吓人?那是你们没见识过她更吓人的时候!上次在桃城,她为了抢最后一块桂花糕,差点跟野狗打起来……”
他正说得起劲,小荷却小声插话,眼神里带着羡慕:“大人……您和小桃姐的关系……真好。”
周桐一愣。小菊也小声附和:“是啊……小桃姐都敢那样……大人您还由着她……”她们看到的不仅是小桃的“放肆”,更是周桐那近乎纵容的妥协态度,这再次刷新了她们对主仆关系的认知。
周桐无奈地摊手:“唉,有什么办法呢?从小跟我屁股后面长大的,打也舍不得真打,骂倒是敢骂,可她脸皮厚,骂了也没用。”
他顿了顿,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对两个小丫头说,“不过你们俩可千万别学她!这家伙就是被我惯得无法无天,野惯了!你们是不知道,她小时候……”
他正准备开始细数小桃在家乡的各种“黑历史”,比如上房揭瓦、下河摸鱼、偷鸡撵狗之类的,话还没说几句,就见漱完口的小桃如同旋风一般又杀了回来,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
“少爷!你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我跟你拼了!!”
说着,她就像个小炮弹一样朝着周桐冲了过来。
周桐眼疾手快,立刻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二”的手势,语速飞快:“两块!双倍!字据上写两块金子!”
小桃冲刺的身影瞬间定格,脸上的怒气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变脸速度快得惊人。
她脚步一转,就贴到了周桐身边,声音甜得能齁死人,抱着周桐的胳膊摇啊摇:
“哎呀~少爷~您说的都对~我就是那种在外面容易吃亏的人~我就是那种不讨喜的小丫头~我无家可归,笨手笨脚,全天下就只有少爷您心胸宽广、仁慈善良,才能容忍我这个小桃桃留在身边~少爷最好了~~”
周桐被她这肉麻的话和摇晃弄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抖着肩膀想把她推开:“别别别……我隔夜饭差点真被你晃出来了……松手松手……”
小桃却不依不饶,抱得更紧了,眨巴着大眼睛开始得寸进尺:“哎呀少爷~~那……三块行不行嘛~~没事,您随便‘陶陶’我,我都认了!我还指望着从少爷您这儿多攒点嫁妆呢!不然以后谁要我啊!”
一旁的小菊和小荷一听“嫁妆”二字,八卦之魂瞬间熊熊燃烧,两双眼睛瞪得溜圆:“小桃姐!你有心仪之人了?是谁呀?”
周桐看着俩小丫头兴奋的样子,也来了逗趣的兴致,故意卖关子道:“她那个情郎啊……啧啧,可不得了!”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胡诌,“那可是文武双全,家财万贯,貌比潘安,最重要的是——对她那是千依百顺,要星星不给月亮!”
他吹得天花乱坠,给小菊小荷听得一愣一愣的,时不时发出“哇!”的惊叹声,眼睛里都快冒出小星星了,纷纷追问是哪家的公子,长得什么样。
旁边的徐巧实在听不下去了,掩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
周桐立刻意识到吹过头了,赶紧刹住车,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什么……咳咳……你们俩少吃点零嘴,马上就该吃午饭了!我去看看赵叔他们聊得怎么样了……”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溜出了屋子。
等他找到赵宇时,发现赵宇正和老王、朱军三人蹲在大门后面的影壁墙角,人手一个羊蹄,啃得正香。
赵宇看见他,扬了扬手里的骨头,含糊道:“贤侄,来来来,刚又热了一下,还冒油呢,来一口不?”
周桐好奇:“赵叔,你哪来的羊蹄?刚才那包不是都给门口那几位了吗?”
赵宇嘿嘿一笑,指了指旁边一个空了不少的油纸包:“这不又偷偷藏了几个!快活似神仙啊!”
周桐摆摆手,也跟着蹲了下来:“算了算了,赵叔,我真吃不下了,腻得慌。”
赵宇一边啃一边开始吐槽:“贤侄啊,俺在这长阳看大门,日子吧,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就是吧,得天天看那些达官贵人,尤其是他们那些子弟的脸色!你是不知道,那些小崽子,鼻子翘得跟特么要日天一样!每次过关,把那什么通关文牒或者凭证甩出来的时候,那叫一个趾高气昂……”
周桐挑眉:“这你能忍?赵叔?这不像你风格啊?”
赵宇“呸”地吐出一块小骨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怕啥?这些人一个个跟冤大头似的!甩文牒的时候,还非得顺手‘掉’下几两银子,显摆一下自家有钱!
嘿,有钱不赚王八蛋!当年在钰门关被周于峰那狗日的克扣的军饷,俺老赵就得从这帮孙子身上赚回来!”
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坏笑:“尤其是逮着姓周的人家扣!十有八九就是他们本家的!一扣一个准!”他说完,似乎想起周桐也姓周,赶紧咳嗽一声,补充道,“咳咳……放心,贤侄,俺说的不是你爹那一支。”
周桐嘴角抽搐了两下,默默低下头,心里暗道:‘对,您使劲扣,千万别客气……’(哎,周于峰是自己堂哥这事……还是永远别让赵叔知道为好……)
赵宇又好奇地问:“对了,贤侄,听说你在桃城搞得风生水起?老王说你可没少捞钱……啊不是,没少给百姓谋福利啊?快跟俺说说!”
周桐一听这个,可就来劲了,立刻道:“来来来,给我搬个小马扎!我好好跟您唠唠!”
于是他从小马扎上开始,从刚回桃城面对烂摊子说起,怎么想着开垦梯田,怎么接收安置难民,怎么缺农具了就带着赵德柱和一帮兄弟“光顾”隔壁清泉县地主家“借”东西……给赵宇听得哈哈大笑,直拍大腿。
接着他又讲了如何收服自己所管辖的其他两个县城,如何跟红城的曹县令做粮食生意,如何把自家表舅“请”回桃城打铁……
刚说到如何“请”表舅这一段,大门外忽然传来了清晰的叩门声和一声询问:“请问,欧阳府上可在?”
(注:古代正式拜访,通常会先叩响门环,若门房无人应,或大门虚掩,来访者会在门外提高声音通报姓名来意,以示礼貌,不会贸然闯入。)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朱军赶紧把手里的羊蹄三两口啃完,骨头扔进旁边的泔水桶,胡乱擦了擦嘴和手,快步跑向大门,嘴里应着:“来了来了!”
不一会儿,朱军探进头来,对周桐道:“小说书,找你的,曹家那两位公子。”
周桐站起身:“请他们进来吧。”
朱军应了一声:“好嘞!”随后便引着曹武、曹文两兄弟走了进来。曹武手里还提着一个用布罩着的、看起来沉甸甸的铁桶状物件。
曹武一进大门,就看到周桐、赵宇、老王几人蹲在影壁后面,人手油光光的,地上还散落着骨头和油纸,明显刚才正在大快朵颐,顿时愣了一下。他身边的曹文也是有些不知所措。
曹文反应快些,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小心放下,躬身行礼:“晚辈曹文(曹武),见过周叔父。”
周桐笑着摆手:“哎,说了别叫叔父,都把我叫老了!叫周大哥就行!来来来,正好,西市老杨家的烤羊蹄,还热乎着,尝尝?”
曹武二人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还干净的手,又看看周桐他们油乎乎的手。周桐笑道:“先去那边洗洗手再过来。”
两人连忙道谢,跑去旁边的水缸处舀水洗手。
趁这功夫,周桐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被布罩着的铁桶上。老王蹲着打量:“这啥玩意儿?中间是空的?底下还有个能开合的小铁门?”
周桐嘿嘿一笑,卖关子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赵宇腾出一只油手,提了提那铁桶,掂量了一下:“嚯!还挺沉!”
这时,曹武曹文洗完手回来了。周桐打开一个新的油纸包,让他们自己拿。两人道谢后,各自拿了一个羊蹄。
曹武年纪稍长,一边小心地啃着,一边说:“周大哥,您上次托我爹做的东西,他连夜赶工给做出来了,您看看是不是这样的?尺寸可还合适?”
周桐这才站起身,掀开布罩,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简易的蜂窝煤炉,点了点头:“嗯,看着差不多,具体的等我试过之后才知道效果。你们回去替我谢谢曹老哥了。”
旁边啃着蹄子的曹文忍不住好奇地问:“周……大哥,您打这个铁桶是做什么用的?”
周桐随口道:“哦,我看天不是快冷了吗?弄个炉子烧炭取暖用。”
旁边的朱军插话道:“你这搞的是个炭炉?这口子……好像有点小啊?这能放多少炭?火能旺吗?”
周桐摆摆手:“嗨,不是烧木炭,我烧煤用的。”
“烧煤?!”
他这话一出口,老王、赵宇、朱军三个人几乎同时跳了起来,异口同声地惊呼,脸上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赵宇反应最大,一把拉住周桐的胳膊,声音都提高了八度:“你小子又想干什么?!我可告诉你!当年在桃城军营,你搞的那什么煤,差点没把老孙他们一帐篷的人全给熏死!那玩意儿有毒!吸多了要命!你别瞎搞!”
周桐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想起当年冬天在桃城军营,物资匮乏,木柴紧缺,他想起前世小说里看的“无烟煤”,就异想天开地试着用烧木炭的“干馏法”,这是古代最普遍的 “干馏” 应用,核心是去除木材中的水分和挥发分(如松脂、小分子有机物),得到耐烧的木炭。
主要是将木材堆成 “炭窑”(土坑或砖石砌的窑),外层用湿泥密封,只留少量通风口,点燃后控制火势焖烧数天,待木材中的挥发分(燃烧会冒烟、不耐烧的成分)基本逸出,冷却后即为木炭。
所以周桐就照搬过来用来烧煤炭试试了。
结果开窑时,没处理好的煤炭释放出大量一氧化碳等有毒气体,差点把围观看热闹的赵德柱和老孙等一群大老爷们给一锅端了,成了军营里一段时间的大笑话。
周桐赶紧解释:“哎呀,这次不一样!这次我弄少一点,慢慢试,而且你看这炉子,我设计了烟囱……”
赵宇根本不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你这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不行!绝对不行!欧阳先生这身子骨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这玩意儿太危险了!我得带走!”说着就要去提那个煤炉。
周桐赶紧护住:“赵叔!这次真不一样!您信我一次!”
“信你?俺信你还不如信母猪能上树!”赵宇毫不退让,“不行!说破天也不行!这玩意儿我得拿走,不能留你这祸害!”
周桐眼看硬抢不行,只好采取缓兵之计,做出妥协的样子:“好好好……赵叔,您别激动……我不弄了行吧?我这就把它搬到仓库最里面锁起来,保证不用!这总行了吧?”
赵宇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显然不信他的鬼话。
周桐赶紧转移话题,看向还在啃羊蹄的曹家兄弟:“那什么……曹武,曹文,眼看也到饭点了,今日就在府里用饭吧?人多热闹!”
曹武和曹文对视一眼,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礼貌地婉拒了:“多谢周大哥美意,只是今日出门未曾请示家父,怕回去晚了受责罚。改日定当备礼再来叨扰。”
周桐见挽留不住,也不好强求,便起身送他们出去。
刚送走曹家兄弟,一拐回影壁后面,早就等在那里的赵宇一个箭步上前,使出军中擒拿的招式,一把勒住周桐的脖子(没用力),笑骂道:“好你小子!现在!立刻!马上!带路去仓库!老子要亲眼看着你把那破铁桶给俺扔了!不然今天俺就替你爹执行家法!”
周桐被勒得直缩脖子,心里哀嚎一声:我的蜂窝煤大业,出师未捷身先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