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周桐推开房门,一股清冷湿润的空气便扑面而来。他不由得一怔,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
只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浓重的大雾如同巨大的纱幔,将整个欧阳府笼罩其中。
远处的亭台楼阁、近处的树木假山,全都失了清晰的轮廓,只剩下影影绰绰的模糊影子,仿佛浸没在牛乳中一般。
视线所及,不过身前数丈,再远便是一片混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味道,沁人心脾,却又带着深秋清晨特有的寒意。
脚下的青石板台阶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湿漉漉的,踩上去需得小心,以防滑倒。
周桐深吸了一口这冰润的空气,走到隔壁房间门前,抬手敲了敲:“醒了没?”
里面传来小桃慵懒惺忪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没呢,少爷……再睡会儿……”
这时,旁边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已经洗漱完毕、衣着整齐的徐巧探出头来,看到外面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呀,起好大的雾呀。”
“嗯,”周桐转身进屋,顺手带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天真的要冷咯。”他抬头看了看屋内,似乎连屋顶梁柱间都氤氲着些许雾气。
他走到里间床边,只见小桃其实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只是赖在床上不肯起。因为刚醒,她的中衣(里衣)睡得有些凌乱,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细腻的颈部和一抹浅桃红色的袔子边缘。
古代女子的内衣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称谓和形制,如抱腹、心衣、诃子等。
大致可理解为一种围裹胸部、以带系之的贴身衣物,材质多为丝绸、棉布,起到一定的束胸和遮体作用,其开放程度和样式因时代风尚和穿着者身份而异,但绝非现代文胸的形态。
周桐的目光在她微露的春光上停顿了一瞬,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故意拖长了语调:“嗯……看来,某些地方……是变胖了。”
小桃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脸上瞬间飞红,“呀”地一声轻呼,赶紧把被子往上猛地一拉,严严实实地裹住自己,只露出一张气鼓鼓的小脸,咂了咂嘴反击道:“对呀~吃得多,长得壮!总比某人好,越变越小!”
周桐嘴角抽搐了一下,感觉一天的好心情确实不能从大清早揍这丫头开始。
他冷哼一声,懒得再跟她斗嘴,转身出了里屋,回到外间和徐巧一起,静静地欣赏着窗外那一片白茫茫的雾景。
没过一会儿,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小桃雀跃的惊呼:“哇塞!好大的雾啊!”紧接着,一个温热的身子就从后面猛地扑到了周桐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了他身上,欢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少爷,早上好啊!”
周桐被她撞得闷哼一声,没好气地反手拍了拍她的腿:“我不好!我哪有你好,天天起得比鸡晚,睡得……嗯,也不算比狗早,反正就是懒!”
小桃从他身上滑下来,蹦蹦跳蹿到门口台阶上,张开双臂,面对着漫天大雾,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一脸陶醉:“哇——这气味,好好闻啊!干干净净的!”
周桐下意识地就想开口阻止:“别大口吸,有灰……”
但他话到嘴边,突然顿住了。他意识到,这里是古代,没有工业污染,没有汽车尾气,这弥漫天地间的,是真正纯粹的水汽凝结而成的雾气,而非现代那种混杂了大量粉尘、污染物,应该被称作 “雾霾”的东西。
他也试着轻轻吸了一口,那带着草木清香和泥土气息的湿润空气涌入肺腑,清凉甘冽,确实并不让人反感,反而有种洗涤心胸的感觉。
“起来了正好,”周桐收回思绪,看向小桃,提醒道,“别忘了昨天答应我的事。”
小桃一脸茫然,眨巴着大眼睛反问:“少爷,我说啥了?”
周桐朝院外那片需要打扫的区域努了努嘴:“打扫啊!昨天小菊小荷跑来跑去帮我们弄那石炭,累成什么样了?你这家伙倒好,躲在屋里享清福。今天这地,归你扫了。”
小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被白雾笼罩的庭院和走廊,地面湿滑,还覆盖着薄霜,打扫起来定然费劲。她瞬间觉得眼前这片诗意朦胧的雾气一点也不美妙了,尤其是看着那湿漉漉的地面。
“哎呀……”她立刻苦着脸,试图耍赖,“那……那我过会儿再搞吧?天这么冷,我先回去再睡个回笼觉……”说着就要往屋里溜。
周桐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喂喂喂,小同志,跑什么啊?昨天是谁振振有词,说在府里不能练拳是怕扎眼?现在给你机会了,扫地!多好的锻炼方式,既不暴露身手,又能活动筋骨,强身健体,还能美化环境,一举多得!”
小桃扭动着身子反驳:“少爷!我可没说我不能锻炼啊!那是你强加给我的意思!”
“我不管!”周桐开始不讲理,“赶紧洗漱去!过会儿……过会儿我也帮你一起扫,总行了吧?”
小桃见躲不过,只能苦哈哈地认命,嘟着嘴去洗漱了。当然,她也没忘记“有难同当”,偷偷摸摸溜到老王和小十三的房间,硬是把还在晨练的小十三也给拖了出来“共患难”。
等到老王过来通知周桐,因为外面雾气太大,早饭就在厨房里吃时,就看到小桃正拿着一把大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地上的霜渍和水痕。
老王有些惊讶,笑道:“呦,小妮子,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勤快?”
小桃哀怨地抬起头,控诉道:“被压榨的……”
话音刚落,旁边同样拿着扫帚在扫走廊的周桐就把扫帚往地上一支,轻轻一脚虚踢在她屁股上:“说什么废话呢?我不也在干活吗?有这功夫抱怨,不如多扫几块地!”
这时,小菊和小荷也互相搀扶着从厢房出来了。两人显然还没从昨天来回奔跑、打水筛煤的疲劳中完全恢复,走路姿势还有些缓慢,腿脚明显发酸。
她们先是被眼前罕见的大雾景象吸引,驻足看了片刻,随后才听到这边的扫地声和说话声。绕过廊柱,看到竟然是周桐在亲自扫地,两人都吓了一跳,赶紧小跑上前。
“周、周大人!您……您怎么……这使不得!”小菊慌忙想去拿周桐手里的扫帚。
小荷也连连摆手:“是啊大人,这些活儿我们来就好,您快歇着。”
周桐灵活地避开小菊的手,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笑道:“没事儿,没事儿。我这也是闲不住,活动活动筋骨。再说了,这雾气蒙蒙的,扫扫地也挺有意思。你们刚起来,先去洗漱,弄完了再来帮忙也不迟。”
小菊二人还想再劝,周桐却话锋一转,眼睛一亮:“对了!你们要想帮忙,眼下还真有一项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
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表情问道:“前几天让你们‘观摩学习’的……那按摩的手艺,怎么样了?有点心得没?”
小菊和小荷闻言,脸上瞬间腾起两朵红云,互相看了一眼,都羞赧地低下了头,手指绞着衣角,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完整话来。
周桐一看她们这反应,就知道指望她们“专业”是不太可能了,便摆摆手,放宽了要求:“哎呀,没事儿没事儿!不用那么专业,高标准严要求。就是去捶捶腿、捏捏肩,放松一下身体,总会吧?很简单的!”
他一边说,一边推着两人往欧阳羽房间的方向走:“去吧去吧!现在就有位‘重量级’人物,比扫地更需要你们的‘服务’!”
来到欧阳羽房门外,周桐示意忐忑不安的小菊和小荷先在门口稍候,自己抬手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走了进去。
屋子里,欧阳羽也刚起身不久。他正坐在床沿,动作有些缓慢地将双脚挪到踏板上,然后伸手取过靠在床边的拐杖,双臂用力,先将身子撑起,再小心地将重心转移到拐杖和一条好腿上,接着略显艰难地调整姿势,让自己能稳妥地坐到旁边的轮椅上。
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力不从心的滞涩感,但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注:对于下肢行动不便的古人而言,从床榻转移到轮椅是一个需要技巧和力气的日常挑战,通常需要借助拐杖等辅助工具,过程缓慢且需格外小心,以避免摔倒或拉伤。)
周桐快步上前,扶了他一把,帮他调整好轮椅的位置,让他坐得更舒适些。
欧阳羽坐稳后,整理了一下衣袍,抬眼看了看周桐,语气平淡无波:“又没钱了?”
周桐立刻换上满脸谄媚的笑容,凑近道:“哎呀,师兄!瞧您说的,我是那种只会要钱的人吗?这不是看您日理万机……呃,日夜操劳,殚精竭虑,特意给您送‘福利’来了!”
欧阳羽微微挑眉,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警惕:“你要干什么?”
周桐嘿嘿笑着,搓着手道:“哎呀,师兄,您看啊,您这天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气血容易不通畅不是?这腰啊,背啊,肩膀啊,难免会酸疼疲乏。总得有人帮您疏通疏通,按一按,捏一捏,活络一下筋骨,对吧?”
欧阳羽不为所动:“所以?”
“所以啊!”周桐接话接得飞快,“我特地让我家小桃,好好‘培训’了一下小菊和小荷!让她们有空就来给您捏捏肩,捶捶腿,保证让您舒舒服服的!”
欧阳羽想也不想,直接拒绝:“我不需要。”
周桐哪里肯放弃,直接上手拉住欧阳羽的胳膊,开始软磨硬泡:“哎呀,师兄!您听我说嘛!大男人手重,捏起来不得劲,还可能毛手毛脚的。
小菊她们是女子,心思细,手也巧,力道适中,捏起来那叫一个放松,对您这身子骨大有益处!再说了……”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男人都懂的、半开玩笑的暧昧语气,“这有女子近身伺候,红袖添香……呃不是,是红袖按摩,那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嘛!
您也别总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礼仪,人家小姑娘一片好心,就是想为您分忧,让您舒坦些。您这老是拒人千里之外,岂不是寒了她们的心?而且啊,只要您自己心无杂念,堂堂正正,那不就是纯粹的按摩放松嘛,能有什么事?
现在人家就在门口候着呢,您要是不答应,她们得多难过啊……”
欧阳羽被他这一连串的歪理邪说加唐僧式的碎碎念轰炸得头昏脑胀,太阳穴突突直跳,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无奈地叹了口气:“行行行……你让她们进来吧。”
他实在是被这师弟的嘴皮子功夫打败了。
周桐脸上瞬间笑开了花,像是打了胜仗一般,连忙朝门外喊道:“快进来快进来!”
小菊和小荷低着头,挪着小步子,唯唯诺诺地走了进来,连大气都不敢喘,站在屋子中央,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周桐见状,大手一挥,模仿着戏文里的腔调,豪气干云地喊道:“上!”
他这话一出口,小菊和小荷不仅没敢动,反而把头垂得更低了,两人下意识地靠拢,你偷偷推我一下,我悄悄碰你一下,互相用眼神示意对方先上,谁也不敢迈出第一步。
欧阳羽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以手扶额,简直不忍直视,觉得场面尴尬得让人脚趾抠地。
周桐一看这架势,急了,上前一步,开始了他浮夸的“推销”:“哎呀!扭扭捏捏的干什么呢?我师兄长得那是面如冠玉,肤若凝脂,羽扇纶巾,风度翩翩……(他绞尽脑汁搜刮着形容词)”
“够了!”欧阳羽终于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一只手扶着轮椅扶手,很想直接把轮椅转过去,背对着这个活宝师弟。这些话听起来实在是……太羞耻了!
周桐嘿嘿一笑,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不再废话,直接走上前,拉起紧张得手心冒汗的小菊,引导着她:“来来来,别怕,之前小桃怎么教你们的,现在就怎么来。放松,就当是……嗯,揉面团!”
他拉着小菊的手,轻轻地放到了欧阳羽略显单薄但挺直的肩膀上,然后像个严格的导演一样,在旁边指挥着:“对,就这里,肩井穴附近……哎,力度轻一点,对,用指腹,慢慢揉……师兄,感觉怎么样?这力道还行吧?”
小菊红着脸,根本不敢看欧阳羽的表情,只能低着头,按照周桐的指示,笨拙却又小心翼翼地揉捏着。
欧阳羽起初身体有些僵硬,但在那恰到好处的力道下,紧绷的肩颈肌肉似乎真的放松了一些,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小荷在旁边看着,更是羞得不行,看一眼就赶紧低下头,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一下,循环往复。
周“导”安排好了肩膀的上半部分,又蹲下身,目光瞄向了欧阳羽的腿部,招呼小荷:“来来来,小荷,这下面……”
“不用!”欧阳羽语速飞快地打断,“捏捏肩就行了!腿……腿我自己会活动,也能……也能按摩。等下次,下次再说!先……先试一下肩膀就好!”
周桐看他反应激烈,知道这事急不来,便从善如流地妥协了:“好吧好吧,那这次就先一个人。你们俩谁先来?轮流……”
他话还没说完,小荷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往后一跳,飞快地说道:“那个……让小菊先!我……我去帮小桃姐姐打扫!”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转身就溜出了房间。
被独自留下的“战友”小菊,看着瞬间空荡荡的门口,更加无措了,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周桐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一种老气横秋、意味深长的语气安慰道:“唉呀,没事儿!两人都是第一次嘛,总得慢慢来,慢慢来……习惯了就好了。”
他这话听着像是说按摩,但那语气和用词,总让人觉得暗含着另一层不可言说的意味。
他见气氛已经“烘托”到位,便决定功成身退,将剩下的空间留给了尴尬得想钻地缝的欧阳羽和羞得快要冒烟的小菊。
“师兄,您好好享受,我继续扫地去了哈!”周桐笑眯眯地说着,最后体贴地……把房门给关了起来。
房间里,只剩下轮椅上的欧阳羽和站在他身后,手指僵硬地搭在他肩上,进退两难、面红耳赤的小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那依旧未曾散去的、茫茫的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