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掌声雷动,李时雨也不自觉跟着观众们一起鼓起了掌。
震撼!
无比震撼!
这还是二十七岁的李时雨第一次沉浸式欣赏完一出完整的戏剧,他本就是喜欢故事之人,戏剧也是给观众讲述了一段经过艺术加工的故事,所以李时雨也很喜欢这场戏剧。
直到演员们纷纷从幕后来到前台与观众们鞠躬谢幕,李时雨都还没有从刚才的戏剧带给他的浓郁情绪中缓过神。
这是一出古典的传统戏剧,其讲述的故事相对于现在的戏剧来说结构也很简单,但就是这么一出戏剧却在这个剧院存在了千年之久,故事想要传达的精神内核放在现在也一点都不过时,和现代社会仍旧有许多共通之处。
难怪会是这部戏剧成为剧院的当家头牌。
这的确很好看啊……
似是心中有所感,李时雨靠在沙发上慢慢思考回味着自己内心最深层的感受。
这下李时雨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那张海报下面会有六条隐蔽的线。
除了国王和阿门提斯外,戏中另外六人都是重要人物,他们的故事与阿门提斯之事息息相关,而之所以最后往上汇聚成血液模样,就是暗示戏剧中的标题人物“阿门提斯”的死亡。
原来从观众入场看到海报的一瞬间就已经暗示了关于《阿门提斯》这个故事的结局,想必那位绘制海报的画师也一定细细观看过这个戏剧数次才会运用如此巧思暗示戏剧剧情的吧。
真是一出好戏。
“萝卜先生。”
阿洛伊修斯侧头,微微对李时雨笑道:“你觉得怎么样,这部阿门提斯剧院的主打戏剧。刚才我见你眼睛都要落在那些演员身上了,看来你的确很喜欢这部戏剧吧?”
李时雨眼神还是有些恍惚:“是的,阿洛伊修斯先生。我认为这个戏剧太棒了。如果它仅仅是一部小说故事,我用我的眼睛慢慢看那些文字或许心情不会这么激动。但当我亲眼看见戏剧演员们在舞台上歌颂着台词,做着属于自己的动作,我能感觉他们不是在演戏,他们就是戏中人,观众很有代入感,就好像我与戏剧人物共同见证了阿门提斯的悲剧。”
“我和你的感受一样,萝卜先生。曾经我也在书上反复阅读这出戏的剧本,每个人物的台词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还是没有现场看见的感悟更多。”
李时雨扶着额头,感慨地摇头,最后憋出一句。
“天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阿洛伊修斯点头:“毕竟这是阿门提斯剧院的瑰宝,很多来自其他国家的游客也是冲着这部戏剧才会来到撒伯里乌这个地方的。光是这部戏剧就给撒伯里乌这座城市带来了很多经济收益。”
演员谢幕完毕,一楼普通观众席上的观众纷纷起身,跟着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有序慢慢离开剧院,人们三三两两结伴开始讨论这部戏剧。
“我们等下面的人撤得差不多了再离开剧院吧,萝卜先生,我想现在就连贵宾通道也堵着很多人。”
“好的。我没意见。”
莫莫奥德懵懂地仰头看向李时雨。
他知道李时雨和阿洛伊修斯是在交谈观看完戏剧的观后感,虽然他还是小孩子,但也努力认真看了整场戏剧,虽然很多词语还有剧情逻辑他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他也明白这一定非常好看!
尤其是人们开始唱歌跳舞的情节,莫莫奥德尤为喜欢。
他还是个聪明的小朋友,他能看懂最后王子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而接下那一刀牺牲的,看到这里莫莫奥德就觉得王子和他朋友的关系一定非常好,他们一定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吧!
莫莫奥德对李时雨问出自己的疑惑:“萝卜叔叔,这个故事没有结尾吗?”
“嗯?”李时雨奇怪,“莫莫奥德,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刚才你看的就是它的结尾。”
“不是的这样,萝卜叔叔。我想知道王子的朋友最后有没有帮助死去的王子治理这个国家,他有没有成为这个国家新的国王?”
莫莫奥德天真地问。
这让李时雨和阿洛伊修斯忍俊不禁,对莫莫奥德的丰富联想感到欣喜,也觉得不愧是小朋友才会问出的问题。
迎着莫莫奥德好奇的眼光,李时雨搓搓他的脑袋解答他的疑问:“如果莫莫奥德认为王子的朋友会成为这个国家的新国王的话,那么他真的会成为国王哦。”
莫莫奥德偏头:“为什么萝卜叔叔这么说?刚才那些叔叔阿姨们表演结束不是也没说王子朋友成为国王这件事吗。”
真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朋友。
这是个好习惯。
李时雨:“你看见的故事已经在舞台上结束了,之后那些人的命运会走向怎样的一个结局,这出戏剧并没有明说,它故意给观众留下充分的想象空间,这在戏剧小说里称作‘开放式结尾’,用东方话来说就是‘留白’,莫莫奥德。所以每个人对于戏剧的结局想法都是对的,莫莫奥德小朋友认为王子的朋友成为国王也是对的,其他人认为他没有成为国王也是对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唔。”
莫莫奥德撑着脑袋。
有些词汇太生涩,他没有完全听懂,却知道李时雨其中一个意思说明自己想的是对的。
阿洛伊修斯微笑:“小朋友能问出这个问题,的确不是我这样的年龄的人能问出来了的。”
“毕竟年龄差认知差异摆在这里嘛。”李时雨无奈耸肩,“我们知道的东西相比起小朋友来说会多很多,所以我们的想法往往没有他们这般单纯,许多思想都无意识掺杂了各种权益斗争或人心狡诈。”
“你说的没错,萝卜先生。”
阿洛伊修斯举起旁边盛酒的杯子,向李时雨微微举杯,意在碰杯。
“如果是我,我倒是认为琉赛里斯一定会继承阿门提斯的意志治理这个国家。但他不会成为国王,他会将国王的位置空着,他认为那个位置只能属于阿门提斯,阿门提斯死了,那就没有国王,尽管这个国家没有国王,但国内没有一人对此有怨言。”
琉赛里斯的结局吗?这个他还真没好好想过。
李时雨给自己倒了杯水。
注视着细小的水流即将填满杯子,李时雨的深入自己的思绪。
刚才完全沉迷于戏剧中了,全程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来剧院的主要目的,要不是在歌舞剧过场时听着歌手们炫技的演唱高音,李时雨才勉强找出空闲去观察这场戏剧还有这些更多舞台上的细节,现在他已经将剧院前场结构熟记于心,也算是完成了基本的调查工作。
李时雨将杯子拿在手上,澄澈的水在手腕的带动下在杯子里晃来晃去。
“我和你想的关于琉赛里斯的结局并不一样,阿洛伊修斯先生。”
“萝卜先生是怎么认为的呢。”
“戏剧最后,琉赛里斯一直伏在阿门提斯的尸体上哭泣和自责,我想他一定对阿门提斯的离去感到巨大的自责与悲伤。琉赛里斯和阿门提斯是最要好的朋友,甚至此前与那位舞女对峙时完全将自己摆在殉道者的位置,他脑中完全没有考虑阿门提斯会死的情况,甚至为了实现阿门提斯的大义甘愿奉献自己,所有的事情都证明他和阿门提斯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这个我当然知道。萝卜先生,难道你还有更多见解?”
李时雨点头。
莫莫奥德也似懂非懂地听着大人之间莫名其妙的对话。
“我认为琉赛里斯必定会继承阿门提斯的意志,但他仅仅遵循阿门提斯托付给他的那部分办事,不会逾矩。琉赛里斯会充当临时领导者的身份引导国家整体的恢复和发展,但在国家恢复稳定后,他就会选出最能领导这个国家的人并将所有的事务交给他,然后他会远离权力斗争的中心。”
“哦?”
阿洛伊修斯对李时雨的说法非常感兴趣,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问道:“那在萝卜先生看来,琉赛里斯辞去职务后会去哪里。”
“哪里都会去吧。又或者哪里都不想去。”
李时雨将杯子里的水喝下。
然后摇头。
“我不是戏中的琉赛里斯,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但如果我真的是琉赛里斯,我是哪儿都不会去的,因为我会因为朋友的离去陷入恍惚,没有精力去注意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了。”
“见萝卜先生这样,似乎对此很有感悟啊!”
阿洛伊修斯无心的一句打趣,却让李时雨对这句话点了点头。
阿洛伊修斯眯着眼,捋了捋他的小胡子。
“看来萝卜先生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东方人呢,莫非你和琉赛里斯一样,也拥有一个和阿门提斯那样甘愿让你付出生命的朋友吗?”
放下杯子,李时雨靠在沙发上。
他当然能听出阿洛伊修斯嘴中的试探——尽管不知道他在试探什么。
李时雨还是遵从自己的本心点头回答:
“是的。”
士为知己者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阿洛伊修斯笑了笑,身体重新放松,“世界上所有人都说东方人比西方人更为感性,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虽然我不理解这种感受,但我认为萝卜先生你一定与你的朋友关系非常好,祝愿你们的友谊如坚冰般不会融化。”
“由衷感谢你的祝福,阿洛伊修斯先生。”
门外,匆匆走过好几道脚步声,其中夹杂着好几个人的说话声。
他们走的很急,也很沉重,这引起了李时雨的注意。
嗯?
李时雨听见说话声中有一道女声非常熟悉。
前几天他在下水道听到过。
耶拉希尔?
难道今天她也在这个剧院吗?
脚步声和说话声从李时雨的右后方走到左后方,然后越来越远,直到身后的长廊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动静。
下意识的,李时雨朝着对面坐着维克托的贵宾席位看去。
那里没有人。
脚步声那么沉重,难道是大体型的类兽人正常走路的动静吗。
会不会其中一个就是维克托?
维克托来剧院的目的可以大致推测是为了观看戏剧——毕竟权贵人士大都会用高雅的艺术打发时光,就像阿洛伊修斯——但耶拉希尔为什么也会在这个剧院?
这就有些说不通了……
不!
等等。
能说通。
李时雨猛然想起许安此前的情报有说,耶拉希尔和维克托私下是有些联系的。
难道耶拉希尔和维克托谈“生意”是在这种场合谈的吗?他们也不怕在公共场合同时露面会暴露两人的关系吗。明明一个掌控明面的撒伯里乌,一个掌控着地下的撒伯里乌,要是让有心之人知晓他们两人的关系一定会以此做文章吧。
维克托是政客,政客比商人更精明,他应该不会随意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
李时雨决定回去后将这个猜想告诉给众人。
至少维克托和耶拉希尔凑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一楼的观众几乎走的差不多了,阿洛伊修斯起身,拍拍衣服稍稍整理一下,转头对李时雨说道:“萝卜先生,我想我们也可以走了。还请你告诉你现在在撒伯里乌的暂住地址,我让司机先把你和小朋友送回家。天色已经很晚了,小朋友要好好长身体就不能熬夜。”
李时雨牵起莫莫奥德的手,微微鞠躬:“劳烦你费心了,阿洛伊修斯先生。”
“不不不。今天能与你交谈这么多,也令我认识了你这位有趣的朋友。是我才要感谢你才对,萝卜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