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孔昭与赵枫告辞后,返回了他在苏州的庄园。
一进庄园,刘孔昭便神情紧张地对赵枫道:“赵百户,今日本伯那般言语,实是为确认复社张溥等人是否真有反心,绝非对侯爷不敬。
还请你在侯爷面前替我澄清,免得生出误会。”
赵枫点头应下,心里却暗骂:好你个刘孔昭,若不是侯爷早有交代说你已投靠朝廷,单看你今日拉拢张溥等人时那股尽心竭力的模样,我真要以为你是铁了心要造反。
他当即以“有公务在身”为由告辞离去。
离开庄园,赵枫望着苏州城内熟悉的景象,一时感慨万千。
行至千香楼外,他驻足而立,听着楼上传来的欢歌笑语与歌妓嬉闹之声,心绪翻涌,当日,他便是在此处与苏州一众富家子弟纵论世事、痛骂朝廷,被众人一撺掇,竟当众喊出北上诛杀国贼江宁的豪言。
一群狐朋狗友还拍着马屁说要誓死追随,结果他借着酒劲单枪匹马闯京城,刚照面就被高文彩当场拿下,一顿痛打。
本以为性命难保,没曾想阴差阳错进了锦衣卫,当了两年免费打工人。
如今重归苏州,赵枫心中五味杂陈。
跟在江宁身边这些年,他从未听闻江宁有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之举,反倒见他整日忙于公务,不是在衙门便是在家,即便去青楼,也只是听曲喝酒,还是同僚作东,除此之外再无逾矩。
想到这里,他暗自将当年撺掇自己行刺的狐朋狗友挨个问候了一遍,随后一跺脚,径直往自家走去。
时已入夜,来到家门之外,看着熟悉的府邸,赵枫眼眶一红,刚想上前敲门,却被两名下人拦住。
其中一人正色道:“来者止步!”
赵枫此刻已乔装易容,不敢暴露身份,想了想,从腰间掏出锦衣卫百户的腰牌递过去。
下人见是官府腰牌,当即吓得躬身行礼:“不知大人前来,有何吩咐?”
赵枫故意压低声音:“本官前来拜访你家老爷,还请通报。”
下人连连应是,颤巍巍递回腰牌,一溜烟跑回府中。
不多时,一名中年男子神情紧张地带着数人迎出府门,身后还跟着面带忧色的妇人及另一年轻男子。
刚一见面,赵枫险些失声痛哭,才两年未见,父亲赵长青已两鬓染霜,母亲赵王氏也添了憔悴,就连大哥赵松,也透着几分疲惫。
赵长青望着眼前头戴斗笠的汉子,略带疑惑:“不知这位锦衣卫大人找草民,有何贵干?”
赵枫强压情绪,沉声道:“本官登门拜访,赵老爷不请本官入府一叙,便是这般待客之道?”
赵长青一愣,只当对方是来敲诈勒索的,只好咬牙赔笑:“是草民失礼了,还请大人入府。”
赵枫点头,随众人进府,到了大厅,便让赵长青屏退下人。
赵长青虽不解,仍挥手让下人退下,又从赵松手中接过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递上,讪笑道:“这点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谁知赵枫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一跪可把赵长青、赵松与赵王氏吓得魂飞魄散。
按大明律,他们这些富商百姓虽有些家底,在朝廷官员面前却不值一提,更何况对方是锦衣卫,天子亲军,见官大三级。
这一跪若是传出去,以如今朝廷的执法力度,整个赵家怕是都要遭殃。
三人赶忙跟着跪下,赵长青脸色发白:“大人若是不满意,草民再添些便是,何故如此?
还望高抬贵手,放过赵家……”
赵枫缓缓摘下斗笠,撕掉假胡子,红着眼笑道:“爹,我是赵枫啊!”
“什么?!”
赵长青惊得一声低呼,望着眼前的陌生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赵松与赵王氏也满脸惊愕。
赵枫索性撕掉所有伪装,露出原本面貌。
赵长青上前仔细打量片刻,确认无误后,满脸狂喜:“哎呀,真是枫儿!”
听到确认,赵松与赵王氏也赶忙上前,一家人相拥而泣。
赵长青一边哭一边骂:“你这逆子!
当年出去喝花酒,就没了踪影,一走便是两年!
为了找你,爹把整个江南都翻遍了,那些狐朋狗友却个个说不知情。
我还以为你被人贩子拐走了,没曾想……”
赵王氏忙劝:“老爷,枫儿刚回来,少说两句。
他能平安回来,就是天大的喜事。”
赵长青冷哼一声,赵松则赶忙问起弟弟这两年的经历。
赵枫支支吾吾,当年北上刺杀侯爷被擒,还在锦衣卫免费打工两年,实在难以启齿。
赵松正疑惑,赵长青已正色问道:“枫儿,下人说你拿的是锦衣卫百户腰牌,你……你加入锦衣卫了?”
赵枫点头,挺起胸膛:“爹猜得没错,儿子如今是锦衣卫百户,正六品朝廷命官!”
赵长青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痛心疾首:“你这逆子!
从小不爱读书,就喜欢舞刀弄棒,为父不惜重金请名师教你武艺,本没指望你成才,你兄弟俩有一个成器就够了,你在家坐吃山空便好。
咱们赵家大业大,你八岁时我就算过,你俩兄弟每年各花十万两,也够活到八十岁!
你大哥还有经商天赋,你倒好,离家两年杳无音信,如今竟成了朝廷鹰犬!
这事传出去,让我在苏州府如何抬头?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你死在外头!”
赵枫不乐意了,正色道:“爹,您这话就错了!
儿子现在是天子亲军锦衣卫百户,正六品,见官大三级,苏州知府见了我都得客气三分!
更何况我在当朝天子第一红人、忠义侯江侯爷身边当差,深受侯爷器重,哪有您说的那般不堪?”
听到江宁的名号,赵长青、赵松与赵王氏惊得差点掉了下巴,江宁的名号,整个大明无人不晓。
见家人这副模样,赵枫愈发得意,扯开外衣露出内里的锦绣官服:“爹,儿子两年前就入了锦衣卫,一直没写信告诉你们,是怕你们担心。
锦衣卫直接对陛下负责,执行的都是绝密任务,不敢暴露身份。
若不是奉侯爷之命来苏州公干,恐怕还得再过段时间才能回家。”
听闻他带着任务,三人顿时紧张起来。
赵长青拉着他的手,满眼担忧:“枫儿,爹不求你出人头地,只求你平平安安。
锦衣卫这两年的名声……你可得当心啊!
不行就辞了差事,回家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混吃等死都行!”
赵枫听得鼻子都快气歪了,正色道:“爹,您目光太狭隘了!
哪有当爹的盼着儿子混吃等死?”
赵长青气得脱了鞋子就要抽他,赵枫却挺直胸膛:“爹,您往这打,别手下留情!
我如今不光是您儿子,还是朝廷正六品命官。
按规矩,您一介商人,无权打朝廷命官,更别说锦衣卫了。
但为了让您消气,儿子就站在这让您打!”
赵长青顿时愣在原地,他在苏州虽能搭上南直隶尚书王绍徽的线,却也只限于地方官。
儿子如今是锦衣卫百户,还跟着那位江侯爷,他哪敢真动手?
赵松赶忙夺过鞋子给父亲穿上,劝道:“爹,您消消气,二弟刚回来,一家人团聚,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万一把他打跑了,再躲几年咋办?”
赵王氏也在一旁劝慰,一家人这才坐下,细细询问赵枫这两年的经历。
听闻他跟随江宁一路南下,历经血雨腥风,三人惊出一身冷汗,赵长青更是唏嘘,没曾想当年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如今竟能跟着江侯爷这等人物搅动风云。
聊了许久,赵长青问起他此次来苏州的目的。
赵枫正色道:“爹,如今大明北方在新政推行下固若金汤,京营就有二十万兵马,还不算九边精锐、北方西南数省的内军及十几万西征大军,要钱有粮,要兵有兵。
侯爷正是奉陛下之命南下,视察江南军政。如今整个大明,是陛下和朝廷说了算。”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儿子得劝您一句,认清现实,千万别跟江南读书人、士绅过多往来,免得被牵连。
我如今是朝廷命官,跟着侯爷南下就是要整治他们,谁若敢勾结,可别怪儿子心狠手辣。”
赵长青吓得浑身发抖,朝廷与江南势同水火,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忙点头应下。
赵松也赶忙道:“二弟放心,我和爹就做些正常生意,绝不多来往。”
赵枫点头,又道:“爹,大哥,我此次来苏州,一来是奉侯爷之命公干,二来是为保全赵家。
你们没跟那些人深交,最好不过。
但朝廷与江南已水火不容,我们赵家不可能一直作壁上观。
我希望你们能牵头,联系些可靠的苏州富商,支持南直隶巡抚王大人,对付那些读书人和士绅。
这样既能立功,也能保赵家全身而退。”
赵长青与赵松连连点头,自从赵枫进了锦衣卫,赵家就已站在朝廷这边,若敢与江南势力纠缠,别说儿子不答应,朝廷也饶不了他们。
赵枫又叮嘱几句,起身道:“爹娘,大哥,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过段时间再来看你们。”
三人虽恋恋不舍,却知他身负公务,不敢挽留。
赵长青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枫儿,朝廷的事能做就做,做不了就辞官回家。
只要你平安没事,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哪怕散尽家财,爹都乐意!”
赵枫安慰了几句,重新换好装扮,趁着夜色悄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