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
楚奕的身影率先踏入侯府,紧随其后的是渔阳公主。
那位容颜明艳、身份尊贵的小公主,此刻却显得格外紧张。
她莹白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方藕色轻纱,严严实实地遮在自己的颈项处,仿佛要将上面的红痕全都掩藏。
她心底深处实在惧怕林昭雪会突然策马归来……
若真如此,自己跟身边这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便是浑身长满嘴,也休想说得清了!
楚奕将渔阳公主这副鬼鬼祟祟、心虚至极的模样尽收眼底,喉间不由得溢出一声低沉而愉悦的轻笑。
“殿下,安心便是。”
“今夜夫人确为军务所羁,绝不会回府。”
“你……”
闻言,渔阳公主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耳朵尖倏地染上了一层被看透心事的羞恼红晕。
她下意识昂起精致小巧的下巴,努力挺直了那本就线条饱满傲人的胸脯,试图摆出惯有的骄纵姿态。
一双桃花眼刻意瞪得圆圆的,眼波流转间带着佯装的凶狠,狠狠剜向楚奕,娇叱了一声。
“哼,狗奴才,你这话是何意?”
“莫非以为本公主堂堂天之骄女,竟会惧怕林将军不成?”
可话音未落,她脑海中却瞬间浮现出林昭雪身披染血银甲、于万军丛中所向披靡的无双英姿。
那锐利如刀锋、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似乎隔着虚空刺来,让自己的心尖儿猛地一颤。
那强撑起来的气势瞬间有了裂痕,这位小殿下只能慌乱的咬了咬娇艳的下唇,勉强维持着公主的尊严,恼道:
“赶紧走开!看见你这张脸,本公主便心烦意乱!”
楚奕俊朗的脸上并无半分懊恼,反而流露出一丝纵容。
他没有继续逗弄这朵小娇花,只是从容地微微侧身,做了一个简洁有力的请的手势。
“殿下,这边请。”
接着,他唤来了府中那位气质端庄沉稳的美妇人。
“姑姑,麻烦你准备热水,伺候殿下沐浴歇息。”
魏南枝应声上前。
她低眉敛目,沉静的眼眸恭敬地垂视着自己脚下的地面,姿态无可挑剔。
“是,阿郎。”
不多时。
在魏南枝利落的指挥安排下,一切准备就绪。
氤氲着暖意的上好香汤注满了巨大的黄梨木浴桶,水面漂浮着几片新鲜花瓣。
温软吸水的丝帕、熏染过清雅花露的崭新柔软寝衣一一备齐,放置在触手可及的木架上……
“殿下,可以沐浴了。”
待负责伺候的奴婢们退下。
魏南枝脸上那温婉得体的浅笑,骤然间如潮水般褪去,换上了一种寒冬般的肃杀。
她召来了那几名负责伺候公主沐浴的婢女,冰冷地扫过几张年轻而惊惶的面孔。
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令人窒息。
“你们几个,吃的是谁家的粮饷,仰仗的是谁的恩典,才能在这侯府里过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日子,心里应当比谁都清楚吧?”
“所以,今夜府中发生何事,你们所闻所见,何为可说,何为不可说,想来你们心中自有杆秤,能称量得清清楚楚。”
“若被我知晓,哪怕只有一句不该出口的闲言碎语,从你们当中任何一人的齿缝间漏出……”
她冰冷如霜雪的视线缓缓扫过五人紧张的面孔。
“我便将你们五个,一个不落的,杖毙当场!”
“今日此等告诫,我只说一次。”
虽然同为下人。
但魏南枝,却是深受侯爷楚奕和夫人林昭雪信任、手握实权的掌事姑姑。
她素来赏罚分明,行事果决利落,阖府上下,无不心生敬畏。
更何况,侯爷在外执掌着令人闻风丧胆的执金卫,其铁血手腕和那些耸人听闻的凶名,在府邸深院之中亦是无人不晓的秘密。
倘若真有不该说的话传到了外面,再辗转落入侯爷耳中,仅仅是杖毙恐怕都成了渺不可及的奢望、求之不得的解脱!
这些婢女双腿一软,膝盖几乎要砸在地上,声音抖得像秋风中飘零的落叶:
“请、请姑姑千万放心,今夜奴婢们耳朵聋了,什么也未曾听见,半个字也未闻啊!”
“姑姑明鉴,奴婢们从未踏出过值夜房半步,更不曾窥见一丝一毫该看的东西……”
魏南枝见状,这才冷冷地挥了挥衣袖。
“都下去吧,各自当好差事,安分守己。”
婢女们如蒙大赦。
她们连忙退了出去,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魏南枝静立原地片刻,视线不由自主地透过门扉,投向主院新房的方位。
窗棂上,橘黄色的烛光勾勒出两道身影,正紧密相依,似乎正在耳鬓厮磨,亲昵无间。
她的眼中倏地掠过一抹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无奈,像是怅惘……
……
第二天。
当天夜晚。
上京城外三十里。
官道旁仅有的迎客来客栈仍旧亮着灯。
突兀间,一队人马如撕裂夜幕的阴影,带着风雷之势疾驰而至,在客栈门前猛地勒紧缰绳。
为首数十骑皆是身着劲装的精壮汉子,个个肌肉贲张、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利刃。
一股子生人勿近、凶兽盘踞般的强悍气息扑面而来,瞬间让原本在院子里随意走动的几个客人噤若寒蝉。
他们只敢用眼角的余光仓促地瞄上一眼,便迅速仓惶地缩回各自的房间。
一个身形尤为雄健魁梧的虬髯大汉,宛如铁塔横移,大步流星地踏入客栈略显简陋的大堂。
他正是这队凶悍人马的领头者——漕帮之主,曹胜虎。
此刻,他纵然带着一身长途奔袭的风尘仆仆,眉宇间却不见丝毫长途跋涉的疲惫松弛,只有一股猛虎蛰伏般的凛冽森然之气弥漫开来。
一名瘦脸汉子眼珠子灵活地一转,立刻扯开略显沙哑的喉咙高声吆喝:
“店家!拣最好的酒肉,尽管摆上几桌来!”
“再给我们腾出几间最干净敞亮的上房!手脚麻溜点儿!”
喊罢,他脸上立刻堆起几分谄媚的恭敬,转向曹胜虎时声音放低放缓。
“大哥,你先上楼歇歇脚,缓缓乏。”
“我这就去后厨盯着,让他们无论如何弄些热乎的牛肉,来给你下酒,垫垫肚子。”
曹胜虎从鼻腔里沉沉地“嗯”了一声。
“行,快些。”
那名客栈掌柜立马招呼两三个伙计上前招呼。
“各位大爷们,鞍马劳顿辛苦了,快里面请!楼上雅座清净,您请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