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色,爬山虎爬满高墙,站在原地,风一吹,影子摇晃,便像一个个人影一般。
张家挂起的大红灯笼尽数降下。
来来往往,逼仄巷道间行走的张家小厮,皆披麻戴孝。
“二少爷的命不好……”
“是啊,带着食祟仙的符箓下妖窟,还能把命折在那儿……”
“嘘,别说了,二少爷是主母最疼爱的,咱们拾掇自己的就成。”
不多时,淅淅沥沥的小雨砸在青砖道上,溅起迷迷蒙蒙的雾气。
古朴老旧的院落里,一个穿麻衣的老妇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不停用手里的帕子擦拭脸上的泪。
穿着甲胄的中年男人怀里抱着盔,走上前去,对着老妇人躬身道:
“主母,二少爷时运不济,但有食祟仙的符箓作保,杀害二少爷的,必有渡江……不,断江的道行!”
“玉良啊,我都晓得,不用安慰我了……”
老妇人深深叹了口气,从嘴里掏出一根长长的香柱,递交到身披甲胄男人的手上。
“连我符水张家的二公子都能害了,此人心智之狠,手段之歹毒,世间罕有……
玉良,你是哀家一手栽培的,在渡江之路上已走得长远,也是咱符水张家里唯一一个铁把式……
你虽是朝中猛将,但在我张家的庇护下,也有自由身。
哀家便将调查福禄死因的任务,交到你手里……”
那甲胄男人“噗通”一声跪下,“主母放心,福禄少爷的死,我一定会调查清楚,凶手也一并带回!
但玉良有一事不明……”
“说。”
“福禄少爷生牌碎之,便是惨死之相,家中既有福禄少爷的旧物,可让憋宝人算上一卦,找到那真凶方位,如此,玉良也更好抓人……”
老妇人目色稍稍凝重:
“哀家不是没有想过,可族中憋宝道行太浅,压根推衍不出真凶何在……
不过,人一定在盘州,你若在半死域中借道,兴许还能赶得上。”
玉良唇角的黑胡微微一颤,眉头皱在一块:“族中憋宝都算不出?是这真凶道行太深,还是其命数太重……
我可听闻,福禄少爷此去妖窟,不仅是为了其中异宝,更是为了找回那李家遗孤,莫不是……”
老妇人摇摇头,面上的褶子里都透露着浓浓的不屑:
“你太高看李家人了,更何况一个放养的遗孤,他自出身起就背着我张家布下的灾……
如今算算日子,十八年之期已到,那灾压着他,他定然撑不起来,就是我张家不动手,他也是废人一个。
依他的本事,如何能对府我那宝贝福禄?”
玉良将军缓缓点头:
“主母说的不错,是玉良多虑了,今夜同陛下递交奏折之后,我便去盘州。”
老妇人白了玉良一眼:
“不用管那你那陛下,他这边,我兜着,你只负责找人抓人便是。
福禄是我最宠爱的儿子,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与符箓同音。
他看重这世子之位,我便给他与其大哥公平竞争的机会……
可天不遂人愿,我那可怜的福禄啊……”
玉良恭敬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才抱拳后退:
“玉良即刻启程,主母莫要担心,七门心不齐,为了那件大事,还望主母保重身体……”
老妇人缓缓点头,目送着玉良离开。
甲胄哐哐作响,踩着青砖上的小雨,雾气迷蒙,阴风浩荡。
老妇人手上的玉扳指轻轻敲击太师椅的扶手,冷笑摇头:
“区区李家遗孤……秋后的蚂蚱而已,我张家不收你,自有人收你。”
……
……
“二公子没了!”
那些张家客卿,陷入巨大的惊慌之中。
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李镇收割人头的铜钱剑。
此来盘州妖窟,由中州符水张家二公子张福禄带队的所有张氏,尽数覆灭。
李镇大口喘着粗气,抵抗着心间绞痛,身上的皮囊裂开细细密密的裂纹。
寿香虽还未到枯竭地步,但要挡住剩下的所有门道人,似乎有些困难了。
那些许久看戏的东衣郡李家旧部,终于忍不住出了手。
一个牧羊童打扮的少年,手里捧着根骨笛,吹着压抑的曲调。
那些死掉的张家人,纷纷都如干尸一般坐起,喉咙里发出兽吼似的音调,站在李镇面前。
牧童靠近李镇左侧,手中骨笛转了一圈,
“李家放养娃,赶尸门道,定府甲神仙,见过世子。”
李镇面色微变,看向身旁的牧童。
这个轮廓,曾在族叔李轲用的寨子外见过。
十八路洞子其中一路中,又钻出一道人影。
他身上筋肉暴起,身上满是刀疤,双拳猛猛对砸,发出“砰砰”的爆竹声。
高高跃起,一把扯住那千相柳家的门道人,两下便其轰砸成扁扁的一片血肉。
又似炮弹般退回,在李镇身旁砸出一个大坑。
“李家二刀把,铁把式门道,定府甲神仙,见过世子。”
李镇眼睛微眯。
不远处的镇南王,托着下巴,眼神扫过地上陆六与钱江的尸体,微微叹了口气。
他身旁一头大马缓缓往前踩了两步,与镇南王的黑驹同齐。
是一身大红袍,戴着乌纱帽的官员。
他嘴角轻勾,声音有些轻柔:
“都是熟面孔呐……”
镇南王点点头道:
“巡守大人到底是认识自家人的。”
那大红袍乌纱帽笑道:
“自家人?我若认他们是自家人,还不得被砍成臊子。
谁不知道我李筹,是背信弃义的李家叛贼。”
镇南王笑了笑:“知道就好。”
李筹嘴角轻勾,
“怎么,杀了自家两个义子,你怎么不上去在这李家世子身上分一杯羹?”
镇南王眼睛微眯,“我倒是也想啊,可你看这些人,什么符水张家,千相柳家,独我一人,怕得慌……
况且,本王这两个义子吃里扒外,跟那李家世子有所勾连,我尽数将其诛杀,难道李巡守……
还不满意?”
穿着大红袍的李镇笑了笑,沉声道:
“满意,如何不满意,镇南王爷对朝廷的态度,便如本官一般忠心无二啊!”
镇南王冷笑一声:
“那你怎么不上去,摘下那李世子的头颅?是怕张家?张家人已经死了,是怕柳家?柳家战力也所剩不多了……
还是怕这些跟你来的朝中大员,军中猛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非要你从那李世子身上剜下一块肉……
而你,却不乐意。”
李筹微微眯眼,看了镇南王一眼:
“王爷,有时候故作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那就让我们比比,谁先摘下这李世子的脑袋?”
镇南王大笑一声,提刀便上:
“哈哈哈!好!”
李筹扯紧手里的缰绳,乌纱帽下的额头上,竟浮现出一大片汗渍。
坏了,这镇南王不按套路出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