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爷!”
李镇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在这里化成对爷爷的想念。
那张粗糙冰冷的大手,抚摸在李镇的额头上,却让他感受到了无穷的温暖。
“乖娃子,爷爷在这……莫哭,莫要让他们觉得,我李家世子是个哭宝……”
李长福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李镇耳畔。
李镇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死了,但身旁的声音太过清晰。
可这光景,落在李筹等人眼中,却变成了另外一种景象。
一团阴森的黑气,其中充斥着一张张诡脸,那些诡脸不停变换着形状,有的只有一只眼睛,有的则只有嘴巴和耳朵。
甚至每张诡脸的形状都大为不同。
黑气笼罩着李镇,形成一道屏障,如何也无法洞穿。
镇南王站在原地,眉头微皱:
“听说这盘州妖窟里埋藏着李家秘藏,而秘藏之门,便由一只大诡看守……这玩意,不会就是那只大诡吧?”
李筹摇了摇头,大红袍上的丹顶鹤似乎都沾染上黑气。
他的眼神缓缓变得复杂而凝重:
“这是李长福。”
“李长福?”
镇南王语气一滞:“那位李家大管事?”
李筹沉沉点头,缓缓转身,往着来路走去。
“你去做什么?”镇南王问。
“打不过,还不如不打。”李筹退回到马上。
却察觉到,之前被镇南王赐死的两个义子尸体,已经消失不见。
他若有所思。
可那些黑袍官员,金甲将士,皆是朝廷中人,他们也有绞杀李氏遗孤的职责。
“陛下的命令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巡守本对李家人念及旧情,不出力,咱们几人合力,未必拿不下这强弩之末。”
一个黑袍官员缓缓道,说着,手里便捧起的一枚香柱,对着某一处方位拜了又拜,而后,整个人的气势也发生了转变,竟似乎从原来的定府甲神仙,摇身一变成了渡江仙。
那两位金甲将士,则是冷喝一声,手中刀戟化作两条黄金蟒,缠绕在身,力气便增大无匹,便如蛮牛一般,向那团黑气冲去。
黑雾里的李镇,自然感受到了有人对着爷爷不利。
可却没想到,眼前的“爷爷”,大手离开了他的额头,只留下一道枯瘦驼背的身影给自己。
他依旧背着他那张麻袋,麻袋一张,便有乌呀呀的小诡跑出。
和那黑袍官员,金甲力士纠缠在一起。
可这番光景,在镇南王的眼中却是。
那长满人脸的诡祟,大口一吐,吐出无数吸食人肉人血的诡祟,顷刻便将两位金甲力士吞食成渣。
那团黑气,又渐渐将目光盯向了自己。
镇南王忙拱手解释道:
“李前辈,小王并非有意对李世子发难……”
那团黑气看向镇南王,冷哼一声,便没再追究。
这时间,十八路洞子里,各处蛰伏的宗门帮派,各路散人江湖人,各路五花八门的门道人,皆都持着法器香柱,一窝蜂地朝那团黑气涌来。
“朝廷有言,夺李世子人头者,赏万户,封万顷田,此间朝廷已退,张柳两家元气尽伤,正是大好机会!”
人群中,不知是谁吆喝了这么一声。
隐隐约约见是只黑乌鸦的模样。
十八洞子十八路,天下九州门道人不知其数,如今涌在一起,比一万铁骑还要恐怖!
连镇南王也要退避三舍。
他回了带着的兵卒跟前,手勒缰绳,沉吟片刻,
“李家世子已伏诛,命悬九泉,不得超生。
拟此文书上报朝廷,回去后,并为钱江于陆六立碑。”
镇南军缓缓消失在洞子里。
便剩下那千余本事不低的门道人,朝着苍天盟及那团黑气喊打喊杀而去。
经历一番苦战,苍天盟多是重伤,但没什么人伤亡。
邢叶四肢尽断,和花二娘靠在一起,看向那涌来的黑云,笑容苦涩:
“二娘……咱们要栽在这儿了。”
花二娘素日都是个没心没肺的,可今日却难得哭出声来:
“我还没活够呢!”
“呵呵……”邢叶有气无力地一笑,“李兄弟为了苍天而成盟,可如今苍天之下的门道人,都要跟我们过不去。”
花二娘什么都没说,静静等待死亡降临。
可却突然察觉到,有一捆绳子套在了自己身上。
便被什么人给背了起来!
“诶诶诶诶?”
不只是花二娘,所有苍天盟之人,包括吴小葵、李知忆在内,都被那道绳子捆住,便在地上拖行,距离那些门道人越来越远。
众人疲惫的目光尽头,只看到两个有些血肉模糊的身影。
邢叶问:
“你们是谁?”
“苍天盟的新成员。”
“啊?”邢叶有些不解。
便见二人回过头,一人眼白如雪,一人面黑如包拯。
“鄙人钱江。”
“鄙人陆六。”
邢叶眉头大皱,见了二人面庞,不由想起来死在镇南王刀下的二人。
“你们不是死了么?”
二人相视一笑:
“如果不死,怎么能加入苍天盟?”
只是笑罢,声音中却多了一分怅然。
“可惜就是对不起义父,非要陪我们演上这场戏……”
……
苍天盟重伤之人都被转移走。
如今,还剩下那些鲛人苦苦支撑。
千余门道人冲锋,其中不乏渡江仙。
李渊鲛拼尽全力,也无法战胜。
被法器戳破了肉身,挑在那长杆上,被人当作耀武扬威的资本的时候。
李渊鲛忽地笑出声来。
只因他身旁还有一人被挑起。
正是小磕巴。
小磕巴也是不善于接受人的鲛人。
但他却是李渊鲛的得力干将。
被李家在窟底保护了几世的鲛人,今个终于重见了天日。
刀枪剑戟戳穿了小磕巴的脏腑,鲛人的嘴里不会吐血,他们的腮里会喷涌冰冷的寒泉水。
小磕巴此时便是这样。
他吞吞吐吐,看向李渊鲛,两只鱼目里带着浓浓的解脱:
“君……你能……听见我的……声音么……”
李渊鲛缓缓点头,他扯下自己鲛人的伪装,露出了人的本尊。
但如今被挑在杆上,是不是人,没区别了。
“君……原来你说的重新做人……
是在……下辈子……”
李渊鲛笑笑。
“那你想么?”
小磕巴鱼目淡淡灰暗。
他的腮里不再流出泉水。
他摇头,“不……想……”
小磕巴死了。
李渊鲛临死前,也多少换了几个。
权当为李家人报恩了。
终于,所有的门道人杀到了那张黑雾跟前。
黑雾抵挡住了所有法门。
在李镇的视野里,爷爷正笑着面对他。
枯黄的眼珠里带着泪花。
“爷爷……”
李镇伸出手,却什么也触摸不到。
“镇娃子,听爷爷的话,你乖乖地走,找到那通天道,点上咱李家的香,做那七门仰望的仙家!”
砰——
李镇开始耳鸣。
所有的喧嚣,暗河的奔腾,人声的呐喊,此刻都成了一串嗡鸣声。
爷爷推走了李镇。
向后倒去,倒在一片混沌中。
李镇能看到,爷爷佝偻的身躯,为自己挡下了千万人。
十八年前,李家出逃李长福与李镇二人。
十八年后,盘州妖窟里,便只有李镇一人离开了。
噗通——
李镇重重跌在了暗河里,便不知,会飘到何处去。
四海,何以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