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沈太后逼进佛堂,收回沈家的部分兵权,意气丰发的萧浔,在闽国使臣又一次呈上国书后,才终于松了口,传旨让乔彦于次日卯时在宣政殿觐见。
旨意递抵四夷馆时,乔彦正对着案头那封飞鸽传书凝神。
信中字迹寥寥,却字字千钧。
如他所料,海阳大君同意将清河镇给大虞,以换取册封诏书。
听闻宣召的瞬间,他眼中的疲惫褪去大半,猛地起身将密信折好塞进袖中,对着传旨的内侍深深一揖,“属臣谢陛下隆恩。”
待内侍离开,四夷馆的议事堂即刻亮起灯火。
乔彦铺开闽国舆图,指尖落在清河镇的位置,目光扫过围坐的使臣:“明日觐见,便以‘献清河镇’为核心筹码。二皇子与怀庆公主之事,半个字也不许提。说辞就按‘主君愿割重镇表臣服、求正统以安民生’来,务必天衣无缝。”
“若大虞皇帝额外发难,索要其他条件呢?”金使臣蹙眉追问。
“便以‘闽国新君未立,朝野未定,诸事难决’搪塞。”乔彦的指节在舆图上叩出闷响,“姿态要低,话要捧,把‘臣服’二字刻进每句话里。但底线必须守死。册封诏书要到手,二皇子绝不沾边,清河镇只谈‘献上’,绝口不提交割细节。今夜磨透说辞,明日殿上不给萧浔半分拿捏的余地!”
“喏!”使臣们齐声应和,四夷馆的烛火,这夜又燃到了天快破晓。
次日卯时正,勤政殿内寂静无声。龙椅之上,萧浔身着明黄龙袍,头戴通天冠,冕旒垂珠将锐利的眼眸藏在阴影里周身帝王威严凛然,未开口便已自带威压。
他看着阶下跪行礼的乔彦,未等其开口陈情,便先沉声道:“闽国使臣屡次求见,所求之事,朕已尽知。”
乔彦心头一凛,伏身更深:“陛下圣明,我主君海阳大君对大虞忠心耿耿,只求陛下赐下正统名分,以安闽国万民之心。”
“国书上说,闽国愿献清河镇表臣服。”萧浔的目光透过冕旒缝隙落在乔彦身上,“据朕所知清河镇扼闽国水陆咽喉,掌粮铁命脉。海阳大君当肯割舍此重地,以示臣服?”
“陛下,我主君海阳大君对大虞的臣服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清河镇虽为闽国水陆要冲、粮铁根基,然在我主君心中,其重万不及对陛下的赤诚与对大虞的归属之意。主君常言,得陛下册封以正名位,使闽国纳入大虞圣泽之下,方是闽地万民之福。区区一镇,若能换陛下圣心大悦、换闽国长治久安,于主君而言,弃之如敝履,甘之如饴!此非忍痛割爱,实乃我主君向陛下、向大虞献上的一片归诚之心啊!”乔彦口若悬河地道。
萧浔轻笑一声,“海阳大君有此归诚之心,又懂‘宗主’二字的分量。册封之事,朕准了。”
乔彦一愣,这就准了?
不等他回神,萧浔已扬声道:“封闽国海阳大君为闽国王,准其依制正位理政。清河镇自今日起划入大虞版图,着鸿胪寺卿协同兵部郎中,亲往接管粮仓储运、铁器工坊及城防关隘,限十五日内交割清楚,不得有误!”
“依制”二字如细针,“城防关隘”更是远超国书范畴。
冷汗浸透乔彦的朝服内衬,他却不敢迟疑,重重叩首:“臣代主君谢陛下隆恩!闽国上下必奉大虞正朔,永世臣服!”
萧浔望着他伏跪的身影,嘴角勾出极淡的弧度,语气依旧威严:“接管官员三日后卯时启程,乔使臣可即刻遣亲信回闽国传讯,令清河镇守将备好舆图、账册,届时听候接管。”
乔彦又是一愣,让他遣人传讯却不让他随行,这分明是还有后招。
果然,萧浔话锋一转:“距二皇子周岁宴尚有半月。乔使臣为邦交奔波多日,朕岂有让你不及观礼之理?”
一股寒意窜上乔彦后颈,他瞬间明了。
萧浔是在敲打,二皇子纵是闽国前任国王之女怀庆公主所生,亦是大虞皇子,凌驾于闽国之上。
纵然内心再不愿,乔彦也不敢表露,磕头道:“陛下隆恩浩荡,臣惶恐不已。能蒙陛下体恤,允臣留下观礼二皇子周岁宴,实乃臣之幸事。臣,遵旨。”
萧浔抬了抬手,内侍见状,大声道:“退朝。”
“恭送陛下!”朝臣们齐声道。
萧浔转身离开勤政殿,径直回养心殿处理奏折。至于接管清河镇的官员人选,他早从吏部与鸿胪寺呈递的候选名单中圈定妥当,一切正按部就班推进。
承祥宫里,王掌珠捏着那方报信的素笺,指节泛白,“伶俐,陛下……陛下真的册封海阳为闽国新主了?”
伶俐垂首应道:“是,方才前殿的宫人来报,旨意已经拟好了,鸿胪寺那边和乔彦都预备着传讯去闽国。”
王掌珠缓缓松开手,素笺飘落在铺着锦缎的案上,“旨意既下,海阳那个老贼没了顾忌,是不是该对我大哥动手了?”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悲恸,反倒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伶俐低声宽慰:“娘娘,世子爷是先国王立的储君,多少还有些旧部在。海阳大君刚得陛下册封,正是要稳固人心的时候,想必不敢轻易动世子爷,免得落人口实。”
“你说错了,大哥在,就是提醒海阳大君得位不正,只有杀了大哥,他才能彻底斩除后患,让那些念着父王、向着正统的旧臣断了念想,踏踏实实做他的闽国的王。”王掌珠这一点还是看得清的。
她走到窗边,望着宫墙之外灰蒙蒙的天,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棂的雕花,声音里带着几分凉薄的笃定:“他等这册封旨意等了这么久,连清河镇地献了,不就是为了借陛下的名义压下非议?如今名分定了,我大哥这条命,就是他坐稳王位最碍眼的绊脚石。”
伶俐沉默片刻,道:“好在,陛下只是册封了海阳大君,并没有答应他,将娘娘送回闽国去,为了威慑乔彦他们,还让他观礼二皇子的周岁宴。”
“我这提着的心呀,总算可以落到实处了。”王掌珠说着,抬手拍了拍胸口,先前拧着的眉梢彻底舒展开,连声音都轻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