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周岁宴的前几日,宫里先定下了中秋赏月宴的章程。
长春宫清极院内,谢知意扶着腰靠在软榻上,摸着八个月的肚子,淡定地吩咐谷雨:“你去启元宫一趟,替我回禀皇后。就说我孕晚期行动不便,怕去了宴上动静大扰了雅兴,夜里风凉也担惊受胎气,这赏月宴便不赴了。”
启元宫里,余少云听完谷雨的回话,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案上的玉如意,目光都未抬一下。
谷雨垂着首候在殿中,只听上方传来一声冷淡的回应:“允了。”
“谢皇后娘娘体恤!”谷雨连忙叩首谢恩,起身退了出去。
待殿门重新合上,余少云将玉如意重重搁在案上,嘴角撇出点讥讽:“她倒会躲,知道宴上人多眼杂,怕露了不妥,索性连门都不出。”
侍立一旁的崔嬷嬷这才上前半步,垂着头回话:“娘娘,佳婕妤不出门才好。她闭门不出,长春宫清极院便成了里头的封闭地界。待那绒锦被送进去,她日日盖着,少了外人窥探,药效发作时谁会起疑?更不会牵扯到咱们身上。”
“嬷嬷说得对。“余少云阴冷一笑,“曹良人、秦良人也不必去了,都在宫里养胎吧,省得她们在背后嚼舌根,说本宫苛待了她们。”
“娘娘仁厚。”崔嬷嬷连忙恭维道。
另一边,谷雨把消息带回清极院,谢知意正在吃芒种给她蒸的糕点,听完淡淡笑道:“皇后这是吸取去年的教训了。”
去年中秋,皇后为了害她,特意传旨让临盆在即的王掌珠赴宴。结果宴上突发刺客骚乱,王掌珠被吓得提前发动,转天就生下了二皇子。
那场闹剧不仅让皇后没能得逞,反倒落了个“思虑不周”的话柄,宫里人至今还记得。
中秋宴过后,便是二皇子的周岁宴。
王掌珠身为二皇子的生母,此前虽因擅闯养心殿,被禁足在承祥宫,但今天是二皇子的大日子,萧浔格外开恩,准她出宫赴宴。
二皇子的周岁宴设在麟德殿,大皇子的周岁宴亦在此殿举办。
殿内早已铺设得金碧辉煌,紫檀木案上罗列着蜜饯、干果与各式精致糕点,熏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烟气袅袅,混着殿外飘入的桂花香,满室清馨。
辰时刚过,受邀的朝臣、命妇便已按品级入席,衣香鬓影间,低声的寒暄与笑声此起彼伏。
萧浔和余少云身着常服端坐于上首,神色淡然地接受百官的道贺。
不多时,内侍高声唱喏:“承祥宫王婕妤娘娘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掌珠身着一袭石榴红撒花蹙金罗裙,裙摆如榴火绽落,上搭一件月白绫缎对襟短袄,领口滚着细细的赤金锦边,素雅中透着华贵。
乌发梳得一丝不苟,挽成规整的高环髻,髻心稳稳簪着一支赤金点翠穿花凤钗。凤首衔着三粒莹白圆润的珍珠,凤翅缀满细小的珊瑚珠与孔雀石,她莲步轻移时,珠玉相击,坠出细碎清越的声响;髻侧还斜插两支银镀金嵌蓝宝石簪,宝石的幽蓝与短袄的月白相映,衬得鬓边愈发莹洁。
只是细看便知,禁足承祥宫那一月的忧思难掩:丰腴的面庞清减了些,颊边褪去了几分血色,连露在袄袖外的手腕都细瘦了一圈。
许是为了遮掩眉宇间的倦色,脸上的妆容比寻常略浓些,胭脂衬得肤色莹白,却也难掩眼底那一丝未散的轻愁。
好在这身合品级的盛妆撑住了场面,将沉郁涤荡大半,反倒透出几分身为皇子生母的庄重与明艳。
落在朝臣、命妇的眼中,觉得这位婕妤娘娘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穿着绀青衣裙的奶娘,抱着穿着大红绣蟒纹锦袍的二皇子萧炘跟在后面。
王掌珠行至殿中,先对着上首的萧浔与余少云盈盈一拜:“妾身王氏,携皇子炘儿,恭请陛下、皇后娘娘圣安。”
萧浔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奶娘怀中,见二皇子粉雕玉琢,小手还攥着个银制长命锁把玩,精神尚佳,紧绷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些,抬手道:“平身,赐座。”
“谢陛下。”王掌珠在内侍引着的座位上缓缓坐下,目光下意识地越过席间众人,落在了角落那桌闽国使臣的席位上。
乔彦与几位同僚正襟危坐,神色间带着几分局促与警惕。
他比谁都清楚,这位流着闽国公主血脉的皇子,将来或许就是钳制闽国的关键。
感受到王掌珠的视线,乔彦微微抬眼,二人目光短暂相接,又迅速错开,只当是寻常的目光掠过。
为了抱负,他背叛前任国王,并不怎么愿意与前国王之女碰面。
“摆上来吧。”萧浔下令。
六名太监抬来了一张长案,案上整齐陈列着周岁宴“抓周”的应景物件:一方镌着云纹的鎏金小印、一柄镶着螺钿的玉骨折扇、一卷封皮烫金的线装典籍、一副精致的银胎算筹、一把饰着流苏的微型玉剑,还有狼毫笔、锦缎笔洗、小巧的青铜罗盘等物,皆是皇家子嗣抓周时惯用的陈设。
件件透着雅致贵重,又合着规制,不见半分浮夸。
“让二皇子试试。”萧浔吩咐道。
奶娘小心翼翼地将二皇子放在铺着软垫的长案上,小家伙起初还有些怯生,小手紧紧攥着奶娘的衣角不肯松开。
“二皇子,看看哪个好玩呀?抓一个给陛下娘娘瞧瞧。”奶娘只好半跪在地,凑在他耳边小声哄着,而后轻轻拨开他的小手,顺势将他往案中推了推。
二皇子萧炘长得七分肖母,再加上奶娘的奶水充足,小小身子瞧着格外丰腴软嫩,脸蛋圆嘟嘟的像颗饱满的鲜桃,肌肤莹白得能掐出水来。
他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扫过案上琳琅的物件,小身子晃了晃,先是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碰了碰那柄镶螺钿的玉骨折扇。扇骨上的珠光晃得他眯了眯眼,咯咯笑了两声,却没真的握住。
转而又挪到鎏金小印旁,小手在印面上的云纹处摸了摸,像是对凸起的纹路感兴趣,指尖戳了几下便移开了。
随即,他的目光被狼毫笔顶端的紫毫吸引,一把攥住了笔杆,还煞有介事地往旁边的锦缎笔洗里戳了戳,笔尖沾了点水渍,他举着笔晃了晃,惹得殿上众人都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