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温娄只听苏玄卿提过罗岱对罗萍不好,却没说是如何不好。他只以为是偏心或是没在仕途上帮扶罗萍的夫君。不想竟这般恶劣。
“师父,听说她伤的不轻,就算赶人,也先给她治好伤再说。您就当路上捡只小猫回来收留一阵子。”
“混账!为师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吗?”
马屁小能手夏然立刻上线:“苏先生最通情达理了,苏先生是然儿见过最通情达理的人。”
苏瑾渊摸摸夏然的小脸:“看看,还是然儿最贴心。”
又指着盛铭泽对夏温娄道:“把这气人的混账拉出去好好抽一顿,越发不像话了。”
盛铭泽耷拉着脑袋跟夏温娄出来,夏温娄见他亦步亦趋的跟着,便停住脚步,拍拍他的肩,轻声道:“好了,没事了,先回房歇着吧。”
收起浑身刺的盛铭泽显得格外乖顺,他眨着眼睛问:“小师叔不打我吗?”
夏温娄只觉好笑:“哪有人上赶着讨打的?”
“可是,师公说……”
“他老人家气头上的话当不得真。再说你又没做错,你能坚持自己的看法和判断,这点很好。不过,你有事可以跟你师公慢慢说,别心急,心急解决不了问题。”
盛铭泽受教的点点头:“嗯,知道了。小师叔,你能帮帮萍姐姐吗?”
“不是我不帮,是不好帮。这种事该由她娘家人出面,我只是外人,现在我出面,有理也会变没理。”
盛铭泽失望的低下头:“难道萍姐姐要一辈子受那畜生磋磨?”
“事情如何解决,等她好了,我们再一起商量。总能找到合适的法子。”
盛铭泽闷闷的点点头,正要回自己院子,却见前方卢氏和吴嬷嬷扶着罗萍走来。他快走几步,关切的问:“萍姐姐,你怎么下床了?你该好好休息。”
如果忽略罗萍的惨白的面色,她算得上是个标志的美人儿,即便身处病中,给夏温娄的感觉也不似林妹妹那般娇弱。这女子的眼眸深处透着一股狠劲儿。但她看向盛铭泽的眼神却是柔和的。
“我没事,听说为了我的事,师公为难你了,我来帮你跟他老人家解释。”
“不用,小师叔回来帮我求情,师公已经不生我气了。”
罗萍顺着盛铭泽的目光看向夏温娄,四目相对,短短一瞬,她便垂下眼帘,福了福身:“拜见小师叔。”
夏温娄微微颔首:“不必多礼。有什么事,等你身子好了再说。”
“不了,还是早说清楚的好。也许我说了后,您就不会再留我了。”
“萍姐姐……”
盛铭泽想劝她,却不知该怎么劝。
罗萍无所谓的冲他笑笑:“铭泽,你不必如此,已经不会再有比现在更糟的局面了。”
夏温娄尊重她的选择,支开卢氏后,便带着罗萍和盛铭泽折返回苏瑾渊那里。
苏瑾渊被夏然和盛铭煦哄的有了些许笑容的脸色,看到罗萍的刹那又沉了下去。
罗萍跪下给苏瑾渊磕了个头,苏瑾渊“哼”了一声,便扭向一边不再看她。
这个反应,罗萍早有预料,她毫不在意,把积压心中许久的话一句句吐出。
“师公,您一定在恨我毁了您悉心栽培的爱徒吧?”
苏瑾渊没说话,罗萍自顾自道:“我母亲不在时,我才三岁,我从不知母亲因何自寻短见,也从未有人告诉我。继母进门后,我成了多余的。父亲看我的眼神总是淡淡的,我以为父亲只是性子冷淡。后来罗宽出生,我看到父亲对他笑,还曾自我开解,弟弟是男孩子,父亲许是更喜欢儿子。”
缓了缓,她接着道:“直到姨娘生下四妹妹,父亲时常抱她,逗弄她。我才明白,父亲只是不喜欢我。可是我明明比他们都好啊!父亲希望弟弟们念书好,我比他们念的都好。父亲喜欢四妹妹绣的帕子,我不止绣帕子,还做了一身又一身的衣裳给他,可父亲却从未穿过。
再后来,父亲把我嫁给孔善,他将我母亲留下的嫁妆悉数给了我,我以为他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女儿的。嫁过去我才知道,我的父亲是有多恨我,才给我找了这么一户人家。十八层地狱什么样我没见过,但我见过人间炼狱。您知道孔家父子都是什么样的人吗?”
说到这里,罗萍的声音都在抖,她依然坚持说下去:“他们虚伪、阴狠,以折磨女人为乐。孔善第一次对我动手时,我就跑回娘家求父亲给我做主,我父亲却说是小事,让我不要计较,要大度。
见我父亲对我视而不见,孔善下手越来越重,有一次他甚至拿凳子砸断我的腿,我继母来看我时,仍是叫我多忍让。
我奢求不高的,我只想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但我连孩子都保不住。孔善说我是废物,不能给孔家带来好处,不配生下他的孩子。嫡子的位置要给以后新夫人所出的孩子留着。我有过两个孩子,他们还没来得及到这个世上看一眼,就死在他们的生父手中。”
苏瑾渊终是没忍住,骂了句:“畜生!”
“我想与他和离,哪怕被休我也不介意。孔善却说他们孔家只有丧妻,没有和离和休妻一说。我在娘家跪昏过去,父亲都不肯出面帮我和离,他说我和离是有辱门风,让我不要那么自私只想自己,要多考虑弟弟妹妹。”
罗萍眼角滑下一行清泪,她自己却浑然未觉,“有一天,我从小没见过一面的亲大舅来找我,他说只要我肯帮他一个忙,就能帮我和离。我知道他在利用我,可我没得选,我想自由的活着,哪怕只有一日都好。”
夏温娄问:“你不是已经帮他了吗,为何他还没帮你和离?”
“因为——我不配啊!”
说这话时,罗萍面上是挂着笑的,这笑仿佛是看透一切的笑,又仿佛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笑。
“舅舅说,我和我爹一样冷血无情,六亲不认,我这种连亲爹都能害的人只配留在阴沟里。”
罗萍仰起头,直直望着苏瑾渊:“可是,师公,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为什么都要我来承担后果?我父亲他不是喜欢大义灭亲吗,师伯师叔都被他弹劾过,怎么就不弹劾他畜生不如的女婿呢?因为我是他最厌恶的女儿吗?您博古通今,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求您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该怎么做才能站在有光的地方,活的像个人?”